1164年的冬季来得很早，冰雪和严寒把在汤国北部进行着生死搏斗的双方军队都暂时隔离在各自的营地里了。但无论是摩尔人还是汤人的军事指挥官们都很清楚的知道，春天到来的时候，就是双方决出胜负的时候了。

这里的冬天虽然寒冷，但相比草原还是要好一些，所以博尔术大人他们一直在忙着整编和训练我的汤人营。我一整个冬天也还在忙着，除了要接受成平大人和博尔术大人的教导外，我还要在达翰尔大人那里参加各种会议，虽然很难听懂他们讨论的究竟是什么，但是大人坚持我一定要在边上听着。不过，最消耗我的精力的是，我不得不抽出很多时间和部下们在一起，我要教他们说摩尔语。虽然他们学摩尔语比我要笨很多，但每个人都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本事和玩意，所以虽然很累，但这个冬天，我很快乐。不过，达翰尔大人，我的义父，他并不快乐，我常常可以看到他紧皱着眉头，和幕僚们围坐在地图前面发呆。有时候，大人会单独来看成平先生给我上课，甚至会一起教导我看地图，并不时的让我对他和成平先生的讨论发表些意见。当然，他们并不是真的需要我的意见，每次他们都会很耐心的告诉我，我的想法有哪些不足的地方。长大以后，我遇到了很多的人，走过了很多的地方，我觉得自己是个很无趣的人，我懂的东西太过狭隘了，我可以精确的计算出装备一个混合兵种的千人队需要多少的补给，却不知道如何去写一首优美的长诗。我的脑子里充盈着各种得失的换算，永远会以战争的思维去对待每一件事物。依靠着这种思维方式，我一次一次的活了下来，可是我永远不记得一个孩童的欢乐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什么叫母爱，什么叫天伦之乐。

这个冬天是很长的，但我越来越频繁的从大人们那里听到这个话题：春天来了，怎么办？那天，所有的千夫长以上级别的人员都聚集在大人的营帐里，没有烈酒，也没有羊肉，只有一杯一杯的奶茶和不停被添加到火塘里的牛粪饼。听说，我们的补给已经不多了，所有的人都不能经常性的吃到新鲜的肉类了。很长时间过去了，讨论的声音渐渐的沉默下去了，所有的意见最后都归结为两点，1.抽调一个万人队，和大营的主力合兵一处，在开春的时候和汤国的援军决一死战。2.以我部为后盾，誓死掩护大营的妇孺安全的回到草原上去。但是，大人对这两个方案都表示了不满。如果汤国的援军不和我们进行野战，几十万军队步步为营，筑垒围困，我们别无他法，只有乘补给未尽，退回草原。但一则我们的牲口在旱灾和冬季的白灾中损失惨重，这个春天是非常难熬的。二则大军退却，必遭敌衔尾追杀，损失无法预计。即使我部三万人全数阵亡，也未必可以保举族的平安。值此进退两难之境地，实在是难以定夺。听着他们的讨论，我也一直在拼命的思考，我知道大家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我们怎么在这个即将来到的春天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要有米面肉食才能活下去，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嘟哝些什么，只是半靠在案几上盯着地图发呆。

“光明，你在嘟哝什么？你到来说说看，我们应该怎么办？”大人大概听到了我的嘟哝，逗了我一句。

“成平大人说，这里有米面肉食啊，我们到了这里就可以活下去了。”我用手指点着群山之南，大河两岸的一块平原说。那里是一条横贯汤国中南部的大河的中部和东部，那里有两个大大的湖泊，和巨大的平原。成平大人常说，那里就是汤国最富饶的地方“两湖”和“江南”。

“米面肉食，米面肉食……”达翰尔大人微笑着抚摩着我的脑袋，反复重复着我的话。我头上的伤口已经痊愈，不过受伤的地方再也没有头发长出来了，反而有了一块小小的突起。头疼虽然常常会发作，但似乎已经不用担心象博尔术他们说的，受了外伤后会发烧不止，然后迅速死掉了。我看到大人的微笑渐渐的凝结在了脸上，眼睛里一点一点的放出光来。“米面肉食，我们需要，汤人也需要。我们只要派出有力的军马，杀到”两湖“去，那集结在这些关口的汤国援军必然会因粮草短缺而四分五裂，为了保其根本，甚至可能吸引他们的几支主力退兵，南下剿灭我们的那只军马。这样，我们摩尔大营的军马就有机会扭转局势，只要夺取横亘在汤国北部群山间的几个重要隘口，摩尔人就能在汤国北部立足了，最不济，也可以拖住汤国援军的主力回撤，让摩尔人从容回到草原。一时间，众人都围拢来，七嘴八舌的争论起来。我的头疼病又犯了，从人从中退出来，静静的躺在一边的毡毯上，极力忍受着肌肉的抽搐，只是豆大的汗珠冒得满头满脸都是。

谁都没有想到，我一个孩童的无心之言，最终给苦难的汤国人民，给满目苍痍的汤国大地带来一场更大的风暴。谁也没有想到，我一个孩童的无心之言使摩尔人看见了生存下去的曙光，甚至带给了他们更大的野心。我不知道上天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我究竟是说，还是不说那句话。我无法判断对错，至今也是这样，反正在春天终于来到的时候，我看到了更多的死亡，有汤人，也有摩尔人。

据史籍记载，1165年春季，一支摩尔军队突然翻越了横亘在汤国北部的群山，出现在东部沿海地区。然后，这支军队闯入了汤国腹地，横冲直撞，四处流窜。汤国的几个王子尽起精锐，尾追堵截，历时大半年，终于在初冬的时候，将他们剿灭在辽原关前。但这支军队所过之处，暴民四起，盗匪横行，汤国的元气再受重创，几个王子再也没有力量联合起来收复汤国北部的失地。1166年夏天，随着几个王子分别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称王，汤国作为一个完整的王国再也不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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