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让乔加摸不着头脑。黑衣人却似有了些怒意，问道：“你看出什么来了？”

老布雷尔发出刺耳的笑声，道：“我知道，你总想拿自己和他比，总想超过他……”

黑衣人不等他说完，就高声道：“我想超过他？呸！他也配！”

说着，他将长柄镰刀往地上重重一顿，吼道：“我是剑帝家族的後代，身上有大地上最高贵的血统！他算什麽？一个出身下贱的东西！御月城的失陷就是因为他的愚蠢、无能！假如圣器归我掌管，阿拉歌的头早已经被我一刀劈掉了，大地上那些低贱的不死族、可恶的精灵、自命不凡的龙族、愚蠢的兽人、还有恶心的半身人……早就被我们人类杀光了。我又何需要去联合什么雷霆法师！”

他的声音本来极低沉悦耳，可每每到激动时刻，就变得异常高亢难听。

老布雷尔黯如死灰的眼楮里出现了一丝嘲讽之色：“你比不上他的。和他相比，你就像高山面前的一座土包、太阳照耀之下的一支蜡烛。在他面前，你只不过是个小丑而已。”

老布雷尔又咳嗽了几声，继续道：“你说我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的身份、不知道他的年纪，甚至没见过他的真面目。是的。你说得没错。但是我想，了解一个人，有时候是不需要用眼楮看的。我能用心感觉到，他有宽阔的胸襟、有远大的志向，有艰巨的使命。我为他效力，不只是因为他救过我的命┅┅而你呢？”老布雷尔连连摇头，“你真可怜，十年了，你一点长进也没有。”

乔加和黄樱发现老布雷尔的声音已经因为激动而颤抖了。就是傻瓜也能听出来老布雷尔对“他”的无比崇敬，以及对黑衣人的极端蔑视。

黑衣人却一声不吭，静静地等老布雷尔说完。手持魔杖的化冻更是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老布雷尔的声音中嘲讽之意更甚：“┅┅这麽多年了，嘿嘿，你还想用你的破镰刀威胁我吗？我是个吸血鬼，是个罪人，所有的亲人都已被人类给烧死了┅┅我会怕死吗？我也已经老了，七十岁了，就算你不来要我的命，死神也会来的。大地上的任何生物，谁能永恒不死的？你以为你能比死神更可怕吗？”

乔加喊道：“老布雷尔，说得好，不过你不会死的。有本大将军在呢。”

黑衣人踏上一步。凄厉的夜风吹来，将他的黑色长袍刮得猎猎作响。手中的长柄镰刀在圆月照耀下熠熠生辉。而黄樱身後的化冻有如受到了感应般，擎起了魔杖。杖上那条小蛇也盘旋得更急了，似乎随时都可能飞扑而出、离杖噬人。

乔加知道血战已不可避免，他大喝一声：“看剑吧！”举起宝剑，冲向黑衣人。到了中途，乔加突然一个急退，反身一剑，向化冻刺去。这一下奇袭，就是要先一举斩杀化冻，再全力对付黑衣人。否则连黑衣人一人也敌不过，何况是被两人夹击。更别提救出黄樱和老布雷尔了。

宝剑去势极快，化冻却没有任何防御的反应。乔加心中大喜，以为这一剑一定是得手了。突然，一柄寒光闪闪的镰刀横地伸到，“当”地一声，将宝剑架开。镰刀一闪即没。乔加哼了一声，斜眼看去，只见那号称剑帝的家伙长镰在手，立在原地，就像根本没动过一样。

乔加知道这家伙行动奇速，收发毫无征兆，心想速战为上策，不能让他的镰刀全力发挥。一震宝剑，再次扑了上去。那柄镰刀迅速晃了几晃，霎时间在乔加眼前形成一片刀影。

乔加镇定心神，圈转宝剑，斜斜切入刀影之中，要以拙破巧，硬生生地将镰刀震开。不料黑衣人将镰刀忽地一缩，收回手中，一片刀影全部消失，乔加一剑竟挑了个空。有力无处使的感觉令他非常别扭。黑衣人却手一扬，镰刀又倏忽吐出，直划乔加胸膛。乔加返转长剑，拍击镰刀，想将敌人兵刃砸飞。谁料到又是一剑砸空，镰刀在中途轻轻巧巧地拐了个弯，钩向乔加的后脑。

从小时候的击剑训练起，乔加就一直被教育“防守稳固，攻击迅猛”。一剑击出，或劈或砍必须明白清楚。可眼前的黑衣人的攻守之间却没有界限可寻，在别人眼中看来极不顺手的长刀被他单手使得像是有生命的活物，进退曲折无不随心所欲，简直就是他胳膊的延伸。

不过，他右掌心的“天箭”光芒却迟迟没有发出。

镰刀从脑后钩来，乔加已经无法收剑格挡，猛地一俯身，刀锋擦著头顶呼啸而过。这一下本已闪避得极为惊险。想不到黑衣人一声轻笑，手臂圈转，长刀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圆，已掉转了头，挟带著凌厉的风声再次切向乔加腰部。

这样变幻无方、神出鬼没的刀法，乔加连见也没见过，又怎麽抵挡得住！只听“刷”地一声，刀锋贴身划过。血水从铠甲下渗出。

黄樱看见乔加受伤，忍不住一声惊呼。化冻已经伸出大手，向她抓来。黄樱毕竟习练过剑术，闪身躲过。化冻见这人类女子动作灵敏，微觉诧异，接著又是一杖击来。魔杖还未击至黄樱身边，杖头上的小蛇已经张口噬到。

黄樱手上假如没有搀扶著老布雷尔，这一杖勉强也能躲过；可现在却行动不便，情急之下只有向旁边一扑，和老布雷尔一齐扑倒在草丛里。老布雷尔低低呻吟了一声，似乎摔得很重。黄樱刚挣扎著站起，就只觉得烈风压顶，化冻的魔杖又当头击来。

黄樱却摔得四肢疼痛，根本躲闪不开了。危急时刻，她垂在腰间的手似乎触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情急之下不及细想，黄樱顺手将它抽出来，没头没脑地向化冻打了过去，要和他拼个同归于尽。

霎时间，一道五彩缤纷、绚烂夺目的神奇光芒，惊雷般在黄樱和化冻之间闪过。

乔加适才没能挡住剑帝神出鬼没的镰刀，腰部已经被划伤。剧烈的疼痛直钻入心。黄樱的惊呼声在身後响了起。乔加急忙回头，此时正好是化冻张开大手抓向黄樱的那一刻。

乔加心里一急，顾不得疼痛，持剑就要向化冻扑去。黑衣人哪里能让他离开，镰刀探出，再次将乔加和黄樱隔断。乔加知道黑衣人刀法奇幻，一旦自己露出破绽，他就能乘机进攻，于是不敢将宝剑施展开，只是在自己身前挥舞防御。黑衣人一连几刀，都被乔加用细腻的手法架开。

黄樱的情况却更危急，化冻的第二杖已经打到。她要保护老布雷尔，又要闪避魔杖，随时都可能丧命。乔加心头热血上涌，再也不管敌人的镰刀会不会将自己砍成两段，连人带剑扑向身後的化冻。

就在此时，一道耀眼的光芒从黄樱手中喷涌而出。化冻一声惨呼，半截魔杖飞向天空。

在魔杖被斩断的那一刹那，化冻已经生出反应，硬生生向後挪了开去。但黄樱手中的那一道光芒，已经从他的额头划过鼻尖，再拖过胸膛，直划到小腹。要不是他本领高强，危急之中作出了反应，早已被黄樱开膛破肚了。尽管如此，他还是惨叫了一声，仰面倒在地上。

乔加惊喜地喊道：“兰蒂斯之剑！”黄樱的反应也非常迅速，将兰蒂斯之剑脱手掷出，叫道：“接住了！”

乔加伸手一抄，抓住了兰蒂斯之剑的剑柄。同时黑衣人右手一张，凌厉的白色光芒激射而出，“天箭之术”终于出手。这一道白光虽然形状如箭，却是徒具威势，而强大的魔法力量只是凝聚成白光中的细细一束，有如实质，无坚不催。刚才他之所以迟迟不出手，一是希望说服乔加，二是假如不能说服，要保证一击必中。不料化冻居然被一个妞儿重创一剑，还不知道死了没死。危急之下，他只能施展出“天箭”了。

乔加明知道“天箭”威力强大，却也无暇多想了，右手一挥，兰蒂斯之剑当头砍去，五彩光芒已经笼罩了黑衣人的全身。

一声闷雷在两人之间响起。随後光芒大盛，让他们毕生难忘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无数道光芒交织成一个巨大的纹章，显现出清晰的月亮、雄狮、飞鸟、百合花图案，无比的绚烂耀眼，霎那间明月的光辉也为之所夺。强大的气流从两人交手处四面飙射而出。黄樱被冲得不住後退，老布雷尔也伏在草地里不敢抬头。无数的草屑、泥块被抛射到空中，又像雨点一般落下来，落得这一老一少满身都是。乔加脑袋里“轰”地热血上涌，胳膊一酸，宝剑脱手。只见一道彩色的剑光斜斜从两人激斗的地方飞射而出，在天空中划了一道弧线，最後呼地坠落下来，插在泥土之中。

那正是兰蒂斯之剑。它既然已经脱手飞出，是否乔加也已经丧生在天箭之下呢？

两人激斗处的光芒慢慢变暗，绚烂缤纷的纹章图案由耀眼变柔和、由清晰变模糊，最后逐渐消失不见，就像千百只萤火虫四散飞进了夜空。那种景象真是奇异难言。

乔加和黑衣人的身影也渐渐现了出来。

月光下，只见黑衣人用长柄镰刀支撑住了身子，勉强站住，但是仍然在微微摇晃，似乎一阵风也能将他吹倒。乔加却双膝跪地，已经直不起腰来。突然，他大咳一声，一口鲜血喷出。

黄樱惊叫一声，冲到乔加身边，一把将他抱住。乔加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黄樱再也忍不住，泪珠夺眶而出。

乔加的头无力地靠在黄樱胸前，双目紧闭。每过一会，就喷出一口血。他自己的眼楮都被血蒙住了，连黄樱也被喷得满头满脸都是血迹。她的泪珠滚滚而下，又不知道做些什么才好，只有拼命用手抹去乔加眼睛上糊着的鲜血。

草丛中响起老布雷尔虚弱的声音：“……别动他……马上就会好转的……”说着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黄樱却哪里听得进去，只是拼命哭叫道：“乔加……乔加……！”

过了许久，乔加的呼吸果然慢慢平缓下来。喷血次数也少了。黄樱极为欣喜，轻声唤道：“乔加，乔加，没事┅┅我在这┅┅”乔加缓缓睁开眼，皱了皱眉头，似乎想要说话。黄樱忙道：“你先别说话，躺著别动。”乔加又皱了皱眉头，说道：“黄樱┅┅快去杀了他。”

黄樱没听清楚，急忙低下头问道：“什麽？乔加，你说什麽？”

乔加又道：“快去杀了他┅┅他还没死┅┅被我砍伤了┅┅好象还被自己的天箭力量震伤了┅┅快去杀了他。”

话音未落，黑衣人如在睡梦中被惊醒了的恶魔，突然仰天发出一声高亢的大吼。接着就是一连串古怪的咒语。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却还有几句传进了乔加的耳朵里：“……从负界的混沌唤醒禁断的神兽啊，张开你蝙蝠的羽……伸出你夜魔的青爪……化为撕裂者，消灭我的敌人吧……”

乔加一听，身子剧烈颤动起来，叫道：“黄樱┅┅快跑，这是兽系魔法……他好象在召唤飞龙！”

自始至终，那头巨龙始终卧在草丛里，撑开受伤的右翼，似乎对眼前的激战无动于衷。但是黑衣人的吼声一响，巨龙如同受到了召唤一般，仰头发出一声长吟。凄厉的龙吟在坟地上远远地传了开去。接著，巨龙双腿一撑，站了起来。

这时，黑衣人又发出了第二声吼叫。这一吼已经是声音沙哑，有气无力，且更为急促。巨龙又报以一声长吟，双翼展开，同时转过头来，盯视著身前不远处的黄樱和乔加。黄樱不假思索，抱起乔加，转身就跑。巨龙发出第三声长吟，迈开大步，随後追来。

黄樱吓得魂飞魄散。乔加的身体极其沉重，黄樱虽然从小就受过武术的训练，终究是个普通女子，哪里能抱得起一个沉重的战士？可在这样的危机关头，却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量，竟然能抱著乔加飞奔。巨龙开始的时候只是缓慢地前进，到最後步子越迈越大、越迈越快。黄樱心中一片空白，像发了疯一样，只知道要飞快地跑。她心中就一个念头：跑。只有飞快地跑，乔加才能不丧身龙吻。至于跑到哪里去，能跑多久，是一概不去想的了。

假如乔加不受伤，又或者有兰蒂斯之剑在手，一定能对付这头飞龙；若是大法师在这，必定能以威力极大的“雷系长弓”或者天箭将之击倒。可黄樱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子，面对著这样一头庞然大物，只有飞跑，才有希望挽救自己所爱之人的生命。

她抱著乔加刚跑上了一个土坡，终于支撑不住了，脚下一软，两人一起从坡顶上滚了下去。

巨飞龙振动双翼，升上半空，一圈圈地盘旋。

黑衣人念颂咒语的声音越来越急促，飞龙也盘旋得越来越快了。突然，它一声长嘶，探出巨爪，向黄樱和乔加扑去。

两人刚从山坡上滚下。黄樱心急如焚，挣扎著要去抱起乔加。却只见天空中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向著自己和乔加猛扑而至。在这一瞬间，黄樱突然平静了下来。她把头靠在乔加的胸口，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我和乔加是要死在这里了。”

乔加从坡上滚下，全身的伤口都被牵扯得一阵剧痛，五脏六腑象在不停地被搅拌翻腾，难受极了。他奋力想站起来抵御飞龙，却连一跟小指头也动不了。想到飞龙转瞬之间就要扑到，不由得一阵心酸。

在这绝望的一瞬间，无数个念头从脑海飞掠而过。

“父亲，我来了，你在等我吗┅┅”

“兰蒂斯王，我没有完成使命，将人类从不死族手中解放出来┅┅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累，很累……”

“大法师、高牧、雷姬┅┅你们现在又在哪里呢？”

“还有黄樱，我们真的要死在一起吗？”

“碎星河和御月城啊，我多想再看你们一眼┅┅”

┅┅

仅仅是很短的一瞬，无数个念头却潮水般涌来，将乔加淹没了。他的神智在逐渐模糊。现实中的一切都感觉不到了，剩下的只有悲哀――巨大的悲哀充满了他的心。甚至不用飞龙的利爪，这样的悲哀都足够让一个人死去了。

突然，乔加觉得胸前有件异物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这一下跳动非常强烈。乔加逐渐模糊的神智迅速清醒了不少。巨龙已经飞临他和黄樱的上空，俯冲而下。这时，胸口的那件东西又振动了几下，而且比刚才更为剧烈。乔加的脑子里像灵光一闪般，想到了一件事情。他用尽力气大喊道：“黄樱！我胸前的盒子，扔出去！”

黄樱靠在乔加的胸前，也感到了这一下剧振。一听到乔加的喊声，她也猛然醒悟了过来，迅速伸手从乔加怀里掏出一个盒子，用尽力气向天空中掷去。

乔加刚才那一声喊得太急，眼前一黑，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在恍惚中，他看见盒子在夜空中不停地翻滚，突然从中裂开。一大股绿色烟雾从里面冲出。那股烟雾一开始只是一团，凝聚不散，到最後却分散开来，竟然是无数只绿色的小蜂，铺天盖地向飞龙笼罩而去。天地间霎时满是蜂鸣之声。

奇异的景象维系着乔加的最后一丝神智。他迷迷糊糊地想：“这是什么啊……是幻觉吗……可能是幻觉吧……我好累……”他的神智已经不甚分明了，黄樱却清清楚楚地看清楚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飞龙假如不顾一切地猛扑，足可以将两人杀死在巨爪之下。可当绿色的蜂群一飞出，巨龙猛地嘶鸣一声，收起巨爪，双翼拼命扑打，急升上夜空。飞龙上升的的速度已经够快了，可绿色蜂群更快，只听一片嗡嗡声不绝，绿色的烟雾已经将飞龙团团包裹。飞龙的全身都爬满了绿色的奇怪蜂子，在月光下看来，就象是一只飞行著的巨大绿色怪兽。绿蜂的蜇咬显然非常厉害，飞龙庞大的身躯在天空中不断翻滚，哀鸣声凄厉无比，响彻了整个夜空。但不论它如何飞高飞低，甚至在地上奔跑、打滚，蜂群仍然将它紧紧裹住。

乔加心里一松，再也坚持不住了。他晕了过去。

第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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