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令坤哈哈大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随即一挥手道：“何止是御月城之战？当年阿拉哥王率领大军远征的时候，我只不过是一个紫星头领；可了到御月城之战，我已经升为红星大将军了。前后不过四年！我们帝国史上何曾有过？今天不死帝国统一大陆，我打下的土地实占三分之一。说到功勋显赫，谁能比得上我！”

笑了一会，左令坤觉得有些失态，忙转过话题，说道：“可是你知道，这四年大战中俘虏到的人类，又归谁管理？”

乔加摇了摇头，心里却砰砰乱跳。他知道，这些俘虏正是人类的战士和人民。

左令坤嘿嘿笑了两声，说道：“俘虏却归术律威的手下统一管理！好啊，我四年苦战，丢掉了几十万部下，到头来……嘿嘿，这月使，好厉害，厉害啊。”他显然不愿意在部下面前太多谈论月使，转口说道：“每次大战，我俘虏一万，他术律威小子就只给我上报六千；赫赫战功到头来所剩无几，而俘虏掌握的财宝、从俘虏嘴巴里逼供出的情报，全成了他的功劳！”

乔加道：“那大将军是要我……”

左令坤道：“我要你清点俘虏，不让术律威的手下插手。你放心，这件事是月使的意思。哼哼，月使本来不愿我权力过大，才白给术律威这饭桶这些好处。但最近在俘虏的事情上，他闹得也太不象话，逼供出了机密军情，居然不愿意上报，月使哪能容忍他这么嚣张？这才转变了主意，给我清查俘虏的大权。”

说着，他走了过来，拍拍乔加的肩膀：“这件事情，你务必要干得细心。”

乔加点头答应，心里却清楚，自己不是左令坤的亲信，军机大事当然轮不到自己。清点俘虏之类的事情，对左令坤不能说不重要，却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这才交给自己办理。他暗想：“你这老混蛋，你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一件大蠢事，把成千上万人类的命运交到本神风大将军手上啦。我说什么也的得把他们给救出来。”

左令坤拍了拍手，一间偏殿内走出一名胖胖的官员，向他行礼。他微一点头，说道：“这是库库查，作为你清点监狱的助手。具体事宜，由他向你解释吧。”说着，左令坤打了个哈欠，说道：“到时候谁敢阻拦，杀了就是。”说完，他背起双手，缓步走进内殿。

乔加打量了这库库查几眼。他身材肥胖，却服装得体，显得极有风度。一双小眼睛里精光闪烁，似乎不像笨蛋。他向乔加鞠了一躬，说道：“神风将军，能做您的副手，我深感荣幸。”乔加笑道：“荣幸个鬼。做我的副手，算你倒霉。”这库库查一楞，随即笑道：“御月城里一共有九万四千多名囚犯，将军也不用一个个清点，只要到各处监狱检视一遍，也就可以了。我虽然倒霉，将军你还是轻松的。”

乔加道：“哦？有这么多囚犯？”库库查的笑容又深了几分，说道：“城里原有囚犯十二万七千名，到今天已经死了三万三千。死得不少了。”乔加火往上冲，狠不得一拳将这张胖脸打扁了。只有强行把火气压了下去，说道：“这么多囚犯，都关在哪啊？”

库库查不紧不慢，笑容不减地回答道：“御月城里原有大小监狱共四座，新修建了十一座，所以一共有监狱十五座。其中重犯营两座，大约三千人左右；禁制营一座，有七千人左右。其余的囚犯，就都关在十二座苦仪营里。”他回答得极为详细，显然是经过了充分的准备。乔加皱了皱眉头，问道：“那些重犯营、苦役营，都是些什么东西？”

库库查回答道：“重犯营，关押的是人类王室、贵族、大臣；这些家伙掌握了人类大多数财富和机密，向来是审讯的重点；苦役营关押的都是人类将领和平民，必须每天服苦役，到城头修建戍卫塔。禁制营比较特别，那里关押着人类魔法界的人物；凡是和人类魔法学校有关系的人，统一关在禁制营，并设置了魔法结界和一些特殊措施，以防止他们借助魔法逃跑。”他忽然凑嘴到乔加耳边：“据说第九苦役营原来关的全是人类美女，嘿嘿，不过现在恐怕该死的也死光了、剩下的也不能玩啦……”乔加听不下去了，把库库查的脑袋用力一推，砰地一脚踹在他肚子上，嘴里骂道：“混蛋，怎么不早说！”

库库查苦着脸，显然刚才那一脚力量不轻。在这样兵荒马乱的年代里，士兵全掌握在武将手中，低级官员挨挨拳脚是常事。何况乔加刚才那一脚貌似亲热，库库查也没什么可说，只能又堆起笑脸，道：“早说也没用，左大将军原本没权力提犯人。这是月使的意思。”

乔加“哦”了一声，知道这库库查必定是对监狱情况作过极细致的调查工作。左令坤这家伙，派这么一个副手不是没有原因的，弄得不好这库库查反而成了这次任务的主角。他问道：“为什么人类的将领不关进重犯营，而要关进苦役营呢？”

库库查眯起眼睛笑道：“听说那也是月使的意思，说人类的将领野蛮、自大、气焰嚣张，把他们关在最低级的苦役营里，过猪狗不如的生活，好磨灭他们的锐气。”

“好家伙！真够……”乔加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

“将军，我看咱们应该抓紧时间，尽早开始工作。”库库查最后说道。这正合乔加的意思，他点了点头，说道：“咱们明天就开始。”

第二天，乔加就以‘月使特使’的身份，开始了对御月城大小十五监狱的调查。

他带着库库查和几十名随从武士，首先来到了重犯营。乔加想到，营里关押的都是人类的皇室大臣，其中认识自己的人不少，所以特地戴上了遮住脸部的头盔。监狱长率领部下列队迎接，一见乔加到来，同时单膝下跪，齐声说道：“圣灵降世，帝国花开，恭迎月使大人特使！”

乔加知道他们都是术律威的党羽，便故意装出一副傲慢无比的模样，只在马背上轻轻摆摆手，说道：“好，好。”那声音嚣张得连自己都觉得恶心。

监狱守卫军们一齐大怒，心想你这个混蛋，要不是身背“月使特使”的牌子，咱们早就把你拉下马来，揍成了肉饼。监狱长强行忍住怒气，上前帮乔加牵马。乔加跳下马，拍拍他的额头，说道：“将军，辛苦了，改天你来我府上，我帮你牵马吧？”监狱长只有苦笑，不敢出声。守卫军们怒不可遏，但见自己的将军忍气吞声，也没人敢发作。

乔加哈哈一笑，大步走进了重犯营的巨大铁门。库库查紧跟在后。

重犯营里关押的，果然都是人类王室贵族。乔加第一个认出来的就是卓灵大公，这家伙，平时傲慢吝啬，是乔加最讨厌的一个贵族，今天居然窝在一堆秸杆里酣睡，满脸都是胡子。从前他手上总是戴着一枚戒指，上面镶嵌着兰蒂斯赐给他的、号称是帝国最大的钻石“海洋胆”。现在一看他的手，哪里还有什么钻戒，黑乎乎的手指上倒还有一圈白印子隐约可见。

乔加暗叹一声，心想：卓灵其实也是个勇士，御月城之战中，他把自己的儿子、侄儿、卫队都送上了城头作战。只是他太刚愎自用，建议偷袭未被兰蒂斯采纳，他就带着自己的卫队出击，这才被抓的。

犯人的清点工作，大多交给了身后的库库查。乔加在重犯营里缓步而行，许多熟悉的面孔一一映入眼帘。人类帝国那些曾经显赫一时的王公大臣，现也都和卓灵一样，沦为不死族的囚徒，肮脏潦倒，不成样子。“重犯营的犯人已经被折磨成这副模样，那苦役营呢？”乔加想着，“不管怎么样，我要把大家救出来。”

接下来的几天之内，乔加又接连视察了第二重犯营和两座禁制营。里面的情状更是令他揪心。禁制营的设立，本来就是为了囚禁通晓魔法的人类。像顶级法师这种级别的的人物，平常的监狱和守军是没办法看住他们的。必须通过特殊手段加以克制。

乔加发现，禁制营的守卫比重犯营还要森严。护卫头领居然是一名金星将军，而护卫武士也是术律威抽调出的精英，一个个身躯雄伟，面目狰狞，披挂着重型盔甲，手持着不死帝国打造出的最锐利的兵器。千百张巨大的十字弓被架设起来，每张重达七十磅，弓弦由弹簧钢制成，用绞盘上紧。弓上有铁匣子，可安放九支弩箭，打击面笼罩了整个地牢。一有躁动，随之而来的就是呼啸的箭雨。

“凭我的雷障术，至多能抵挡十二枝弩箭；第十三枝一定会要了我的命的。”乔加想。他对不死族的锐利军器十分熟悉，单身陷入这样的十子弓阵当中，最强的法师也没有生还的希望。

在这里，法师们被单独囚禁，时刻受到巨獒、灵兽的监视。巨大的飞龙也伏在一旁，不时扇动着巨大的双翼，虎视眈眈。对于那些人类著名的法师，术律威仍然不放心，甚至把他们伤残肢体，以防止他们威力无俦的法术。

整个禁制营里布满了魔法结界，不死族的法师们还施了无数的咒语和秘术，以防止人类法师逃跑，简直把这座恐怖的监狱变成了魔法禁制的鬼窟。视察之后，给乔加的感觉是，这里被关押的的人类法师绝无逃生的可能。

在营里，乔加看见了人类幻系魔法的领袖――秀水法师。他被关押在一间奇特的三角形囚室里，双目紧闭，脑袋耷拉在一旁，肮脏的白发和胡子乱成一团，双手被两条深黑色的乌金链吊起，膝盖以下的部位居然被浸泡在水银里，脚踝上被栓上了沉重的金属球，居然比水银还重，让秀水法师的两条腿无法浮起。这样泡下去，就算救出来，这两条腿也肯定不能再使用了。

看到这副情景，乔加心里像针扎似的难过。

秀水法师和大法师，一个是幻系的领袖，一个是雷系的英雄，在人类魔法界，两人都享有崇高的声誉；只不过幻系法术在战场上的威力不如雷系显著，所以大法师进入了帝国军界高层，而秀水法师却仍然隐居在望月塔里，默默从事魔法研究工作。乔加和他接触不多，只觉得他做事很重原则，又不苟言笑，所以对他敬重而畏惧。

人类魔法体系“幻、雷、光、兽”四部，雷系最受军界重视，其次是光系；而幻系意味着清苦和默默无闻。在御月之战前、人类帝国最繁荣昌盛的年代，法师大多热衷于雷系和光系，以提高自己的地位，结交贵族；所以几十年来，这两系的天才层出不穷；而秀水法师却毕生扑在了幻系研究上。大法师曾经对乔加说过，说到战场对阵，横扫千军万马，秀水不如他；说到对魔法的痴迷，恐怕秀水法师仍然在自己之上。

可今天，这位人类的老法师被不死族折磨成了废人。

乔加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他想：“他们用乌金链吊秀水法师，而不是铁链，是为了防止他的‘熔铁之术’；把他浸泡在水银里，是为了限制他施展幻术。可为什么这间囚室要做成三角形呢？”乔加想了很久，才恍然大悟：“是了，角和圆不两立。他们是惧怕秀水法师的圆形象阵！”

他回头命令身后的随从：“站远点。这老法师很厉害。”库库查等人吓了一跳，连忙远远地退开。

乔加缓缓走近囚室，隔着铁栏，轻声叫道：“法师……法师……”

秀水双眼依旧紧闭，任凭乔加怎么叫，也不睁开。乔加暗叹一声，心想：这老法师也不知道受了多少折磨，不死族的法术水平向来比人类逊色，为了学习魔法，他们对秀水的逼供是一定少不了的。

这一次的清点持续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时分，乔加才回到将军府。他心事重重地卸下盔甲，走进卧室，就看见黄樱坐在那儿，脸色苍白，样子很难看。

“黄樱，怎么了？”乔加笑问道。今天他自己心情很坏，他不愿感染黄樱。

黄樱突然扑进乔加怀里，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过了半天，才说道：“今天……左令坤……又送来了……”“人肉？”乔加一惊，问道。

黄樱不答，乔加却感觉到她在自己怀里点了点头。

他轻拍着黄樱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别怕，别去想了，一切都会过去的。这些混蛋……我不会让他们有好下场。”

在重犯营和禁制营之后，乔加开始了苦役营的工作。

苦役营一共有十二座，关押的人数众多，往往是几十人共用一间囚室，男女不分，条件非常恶劣。这里蚊虫肆虐，各种疾病流行。库库查告诉乔加，这段时间以来，光是被毒蜘蛛咬死的就有一百多人。这让乔加的心情又沉重了几分。

这一天，乔加来到了最后一座苦役营――第十二苦役营地。

这是一座新建的巨型监狱，全部用粗大的石块砌成，而完成这项繁重劳动的正是人类俘虏。整座监狱共分为两层，上层是守卫士兵的营地，那里已经初步建成了酒店和跑马场，归将领们使用；下层则是一个巨大的地牢，关押着无数苦役犯。乔加一走进地牢，一故发霉的腐臭味就扑面而来。地面上都是积水和秽物，没有一处地方可供落脚。

“将军，粗略地清算，这座地牢共有二百二十多座囚室，关押了八千苦役犯。”乔加点点头，问道：“监狱长呢？”

第十二苦役犯的监狱长鲁尔里约慌忙站了前来，他是个摸样十分窝囊猥琐的家伙。问道：“将军，有什么吩咐？”乔加冷冷地道：“吩咐倒没有。不过你这地牢的地面上，为什么有这么多积水？”

鲁尔里约吓了一跳，心想：“关人类的地方，一点积水算什么？”正要分辨，乔加已经喝道：“御月城头的戍卫塔楼正在建设之中。这项工程的重要性，不用我再提醒你了吧？你把这些苦役犯的腿搞坏了，戍卫塔不能按期竣工，月使大人发怒，我拿什么回答？拿你的脑袋吗？”

鲁尔里约吓得两腿乱抖，声音发颤，道：“是，是，将军，我这就命令将积水扫除！”乔加哼了一声，问道：“苦役犯的服役情况怎么样？你说给我听听！”鲁尔里约舒了口气，这可是他拿手的：“大人，每天凌晨，这些家伙就被解送到御月城头服苦役，太阳落山才能回来。”

乔加“哦”了一声，问道：“这八千苦役犯人一起上工，由谁来押送？由你吗？”鲁尔里约心里暗骂：“不由我，难道由你吗？”嘴里回答道：“上工的时候就不只八千了，往往是几个营的犯集合在一起，用铁链串住，同时上工。押送的除了各营监狱长官之外，还有术律将军的步兵。”

乔加中一动，问道：“步兵有多少？”

鲁尔里约略略一犹豫，说道：“有一万人，将军。”他这一犹豫，反而引起了乔加的怀疑。他冷笑一声，道：“监狱长，你可要说实话哦。”鲁尔里约忙道：“术律将军的规定，确实是一万人，但……押送犯人的事，费力得很，又没有功劳，各级将军们往往不太乐意派部队前来。一般能凑个两千人，就……就不错了。”

乔加心里忽然一亮：“几万苦役犯，区区两千名步兵能看守得住？我还以为监守有多严密，原来其中有这么大的漏洞……嘿嘿，阿拉哥，你的部下全是一伙玩忽职守的混蛋，那可不怪神风大将军我了。”他心里非常兴奋，却板起脸，喝道：“你们这群混蛋，术律大将军规定一万人，你们却只能凑到两千，光这件事情，月使大人就要打断你们的狗腿！”

鲁尔里约背后的一名将领忍不住了，顶撞道：“将军，押送的步兵又不归我们管，他们不来，我们有什么办法？难到找你吗？”

自视察监狱以来，乔加就窝着一独自火气，早就想找个机会揍这群家伙了。这名将领出口顶撞，乔加怎么能放过？他佯作大怒，一把将这将领从人群里提了出来，重重推去，只听“咣”地一声，这家伙的脊背狠狠撞到了铁栏上。将领火往上冒，也不管什么月使特使了，“刷”地一声，抽出了军刀。

乔加心里一阵高兴：好啊，想打架，你大将军我正愁没机会呢。于是怪笑几声，说道：“你想造反吗？”说着，也伸手拔出了兵刃。这可是非常锐利的武器，一拔出手，地牢里立刻寒气大盛。

只听刷刷声连续响起，看守监狱的诸将领纷纷抽出军刀，怒视乔加。乔加身后的众武士也拔出了腰间宝剑。眼看这地牢里就是一场群殴。吓坏了旁边的鲁尔里约，他满头大汗地上前劝架，一边喝令手下收回兵器，一边劝乔加息怒。再一看库库查，这平时精明刁钻的家伙居然吓傻了，估计要真打起来，他一定得屎尿横流。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众人身侧的囚室里突然传出一声冷笑。

这一下声音很轻，发笑的人也似乎极力压制住了自己的声音。假如是在平时人声嘈杂的时候，当然没人注意。可现在两帮不死族抽刀子要动手，地牢里一片寂静，众人就听得清清楚楚。守卫军将领们满腔的怒气没地方发泄，现在全转移到囚室里这家伙身上来了，同时转过头，杀气腾腾地喝骂道：“谁！给我站出来！”

乔加也是惊奇：“谁这么大胆子，居然敢发笑？那不是找死吗？”

他循声望去，那间囚室光线很暗弱，看不太清楚，只能依稀分辨出囚徒们几乎全吓得蜷缩在墙角，只有一个人端坐在囚室中央。乔加走前了几步，这才看清楚了那人的容貌。他衣衫褴褛，身型瘦削，长发披散下来遮住脸。手中还横抱着一个人，身体娇小，似乎是个女子。

听见众将领的喝骂声，那人微微转过头，露出一只被遮挡住的眼睛和半片苍白的脸孔。那眼睛黯淡无神，看得出来，他似乎对刚才的那一声冷笑颇为后悔。

这一刹那间，乔加突然觉得这人好熟，那会是谁？他脑子里闪过无数熟人的面孔，似乎也都不像。突然之间，乔加猛地一惊：“难道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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