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我唱着歌行走，嗓子沙哑，我的眼泪开始浑浊，身边的河流也浑浊了，我的视线模糊，我只能看见小野给我的那张笑脸，精致的一尘不染，是孩子的脸。她看着我，微笑着，嘴里念着：素子，素子。
九月的天空，格外的蔚蓝，使我晕眩。那时候，我站在秦朝的国都，心里念叨着那个叫做小野的精致女子，我朝北而望，层层叠叠的山遮住了我的视线，城门下，来了一批官兵，气势汹汹的，我知道，又有战乱了，可是城下的百姓还是如往常那样安详的来往，老人拉着小孩，还有眼里满是惆怅的妇女，我知道男丁都是去了前线。有人在哭诉着，我抬头看见了天空的那个亡灵，哀伤的看着路边的那个哭诉的妇女，妇女把儿子抱在怀里，他对着旁人笑着，好像一切与自己无关。最后是一个老人把妇女和小孩带走的，不知道去了那里，我看见那个天空的亡灵露出了泪水。而我还是继续想着我的小野，不知道去了那里的小野，已经没有了踪迹的小野。
三年前，我去了荛国，我就是在那里碰见小野的，那也是九月，我站在一大片香樟树低下给一大推人讲关于战争的故事，香樟的芬芳扑鼻，就像我的话语，总是能够吸引很多人来，我看见阳光透过茂密的香樟，支离破碎的打在地上，然后天空蔚蓝，使人晕眩，我听见了很多的号叫声，我知道他们都是天空的亡灵。
我还清楚的记得那个和小野碰见面的夜晚，我在黑夜中前行，唱着歌，是一首历史的歌，他们叫这种歌叫做安魂曲。我害怕这个名字，就像我害怕看见亡灵一般，于是我把它叫做历史的歌，好像在述说着那些历史的兴亡，其实那时候这首歌就有一个名字――《珞蛮曲》，只是没有人提起。
那个夜晚，小野堵住了我的去路，我看不清她的脸，只有那双眼睛发出蓝色的光，使我感到清晰，然后她在黑夜里对我微笑，瞬间，我看见了光，看见了她没有任何缺陷的脸庞。我爱上了这个女子，虽然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问，说书人，你看见了我的小哥哥吗，你看见他了吗，他在前线骑着白色的马，挥着月牙刀，他有虎气的脸庞。
她这样叫我，说书人。其实我就是说书人，用煽情的语句，发出芬芳的气息，在香樟下，支离破碎的阳光中，我述说着那些死亡的故事。
我对她摇头。
她倔强的说你一定见过的，说书人，说书人，你见过的，我的小哥哥，在前线杀敌的小哥哥，你告诉我，你见过，你讲过的。
她的语气近乎哀求，眼角的泪水潺潺的流下来。
我挽起衣服替他擦拭泪水，她轻轻的告诉我：你知道吗，我的小哥哥，和我一起长大，他曾经每年都带我去看烟花，可是现在我好久都没有见了，他答应我今年的九月会回来的。
我依然沉默着，我抬起头，看见天空的星星闪烁着，没有一点杂质，可是在这片土地上处处都是杀戮，处处是血腥，对此，我也是变得麻木，习以为常。
她问我说书人，我叫小野，你叫什么，你这么年轻，为何懂得那么多，为何你不去杀敌？
我念着她的名字，小野，小野，多好听的名字，是一朵野花，没有温室，是自然的成长着，就在这个黑夜莫名其妙的闯了出来，于是我就爱上了她。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我只是告诉小野，我叫素子。
她对着我笑，像这个季节的阳光一样温暖，灿烂的笑，划破黑夜。嘴里念着，素子，素子，素子。然后从我的眼里消失。
很久以来，我就在怀疑那一晚，是否真的存在过，我是否真的遇见过我的小野。不知道为什么，叫小野的时候，总是很喜欢叫着我的，我的小野。小野是素子的。我常常这样想着。
我继续说书，在阳光高照的九月天空下，我的话语露出芬芳的香气，那个叫做葱兰的女子总是说，素子，你的声音真的很美，就像你这个人一样。
然后我对她微笑，葱兰是将军的女儿，是我很真实的听众。我曾经见过葱兰在亭楼弹着古筝，优雅的表情，出凡的气质。亭楼下满是期盼的眼神，我也站在中间。我知道这些人都是希望能娶到像葱兰这样的女子，无论家境，相貌，都是一等一的。
我不喜欢葱兰，我不知道原因，我只是那么纯粹的不喜欢她。
那一年我骑着马，从将军府而过，那个女子让我停住，我看着她，然后她说，我叫葱兰，我知道你叫素子，对吗？然后她对我微笑。
我终于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第一美女，葱兰。她唱北国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我远远的看着，悄悄的从人群中走开。
我想去寻找我的小野。我常常在各个路口说书，然后就问听说的人，你们见过小野吗，见过小野了没有，就是那个精致的小野，笑起来很好看的小野。
所有的人都摇着头离开，带着惋惜。只有一个人留在那里，问我，素子，谁是小野啊，她长得什么样子啊，有我漂亮吗？
我不知道怎么去说，其实小野在我脑海的记忆只是那晚她忽然蹦到我面前莫名的问我有没有见到她的小哥哥，然后对我微笑，然后很伤感的神情。其他的我都没有了记忆。小野，小野。我常常在这样的想念。
北国的风开始起了，我背着我的破旧包裹，继续漂泊，秦国是一个野蛮的国家，我看见掠夺，杀戮。所以我的故事总是吸引那么多人听，因为那是温暖的，现实的残酷，他们说只有从故事找到慰籍。
葱兰总是习惯来听我在京城所有的说书，我知道，她是不需要慰籍的。她说喜欢看我说书的样子，神采使人迷醉。她这样说的时候，我常常只是笑笑。她出来总是一个人，我常常也会为她担心的，没有理由。
那次，我说这是我最后的京城说书了，我要去别处，去别处继续寻找我的小野。葱兰问我，素子，你还会再来吗，无论如何，我都会等你回来。我无言，看着星空，心情落地，她的话语也终于在风中远去。
我去了，溯水，一个美丽的梁国城市。我听说小野去了那里寻找小哥哥了。这个听说是一个路人告诉我的，我在这个冬季干枯的香樟树下。我拦着他问，你见过小野吗，那个精致的，笑起来很好的小野。他想着想说，好像见过，她在溯水，好像去那里寻找爱了。
她去那里寻找爱了？我的心突然被刺痛了，我也要去溯水寻找我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