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阅读_编号0911:我的囚徒生涯 - 海棠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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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阅读(2 / 2)

天又一次在不经意的时候亮了。就要走了,这顿早饭吃得火烧火燎。

瘦猴子好像把反刍功忘了,咽下最后一口窝头,扔掉碗筷,把耳朵贴紧窗口,表情庄严又肃穆。

老傻抱着被子,作痴呆状,意乱神迷地瞄着铁门,脚下大练太极八卦步。

伙计们全都卷起了被褥,屏住呼吸挤在一起,单等门响。

大家正静候着,梁所领着一位脸色铁青的警察打开了门。

那个被梁所称为郑队长的警察歪头问梁所:“就这七个?”。

梁所面色阴沉地点了点头:“这屋七个,对面还有一个。”

大家鱼贯而出。我贴紧宫小雷的耳朵说:“看来寒露要跟咱们一起走。”

都是好演员

梁所把我们一一推到墙角站好,摇晃着钥匙打开了对门的号子,寒露腋下夹着铺盖低着头走了出来。我一看,差点儿没认出他来,整张脸像是抹了一层屎,干巴巴地闪着污光,赤裸的上身背着一条条蚯蚓一样的鞭痕,那上面布满酱紫色的嘎渣……这难道是我们的杰作?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没那么严重吧?我记得打他的时候,他的身上只是留了几个拳头印子,“鞭子”也不会抽出这么个效果来。

我紧着胸口,用肩膀扛了扛宫小雷:“老寒身上这是怎么了?”

宫小雷好像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寒露,神情恍惚:“不会吧,不会吧?”

老傻把头伸过来,忿忿地嘟囔:“等着瞧吧,他这是想玩咱们呢,身上的杠子是他自己抠出来的,糊弄谁呀……”

寒露头不抬眼不睁,抱着铺盖径自往前走。

这一刻,我觉得自己的心像是绑上了一个秤砣,一点一点沉到了小腹。

“大家排成一行,跟上!”郑队长吆喝一声,回头握了握梁所的手,“梁所,我先走了。回头把这几个人的材料找人给我送去。”最后这句话听得我的头皮一麻:什么材料?按说《判决书》等材料早就应该转到劳改队里去了,他们还需要什么样的材料?难道郑队长说的是我们在看守所里打架的材料?他要那个干什么?我隐隐觉得要出什么事情。恰在此时,一声尖利的警笛蓦然穿过耳膜,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激灵,本来还在一条直线走着的猫步,跟着就乱了。想起刚来看守所的那些日子,这些曾经真实存在过的岁月,此刻却恍如隔世。

走出两道大铁门,一辆囚车早就等在那儿了。

天空很高很蓝,温吞吞的风把我的心吹得空空荡荡,一片茫然。

阳光刺眼得厉害,让我不得不眯起了眼睛。

郑队长从车后掀起乌龟盖子似的的车门,示意大家上去。老傻在前,先把铺盖扔进车里,猴子一样窜上车去。这家伙够灵敏的,硕大的体型采取这种上车的方式,着实有些滑稽,傻哥看来是等不及了。我估计此刻他的脑子里肯定闪烁着三个结实的白面馒头和一碗油汪汪的红烧肉——宫小雷糊弄他说,第一天入监,队上会改善生活,一人一碗红烧肉,外加三个雪白的大馒头,欢迎新人“入伙”嘛。

大家都上了车,寒露还在下面磨磨蹭蹭。

宫小雷用胳臂肘碰碰我,悄声说:“这小子心眼儿玩得不小啊,看样子还真想‘造’事儿呢……咱们得有个准备。”

我心里惴惴的,下意识地转过头来乜了老傻一眼。

老傻把头靠在座位后面,皱着眉头闭目养神。好嘛,又是一个演员。

郑队长从寒露后面搡了他一把:“别磨蹭,有什么委屈到了入监队再说。”

感觉中,路程不算太远。估计走了不到十分钟,刺耳的警笛声戛然止住,车停了下来。

随车的班长打开车门跳下车,肩上的枪又回到了手上。

郑队长绕到车后,指着还趴在车过道里的寒露喝道:“怎么还赖在车上?”

寒露好像连抬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歪躺在过道里哼哧哼哧地蹬腿儿,跟我那天在厕所里挨“帮助”时的状态差不了多少。

旁边一个武警想上去拖他,郑队长把他推到一边,怒道:“不准管他,让他自己起来。”

寒露像蚯蚓那样蠕动了两下,缩起身子挣扎着往车下爬,没爬几下,“扑通”一声跌在了地下,萎靡在地的形状宛如一滩晒干了的狗屎。

老傻拿脚踢了踢寒露的屁股:“老寒,别装了,人家郑队长都看出来了。”

“弟兄们,哪儿来的?”对面一座楼上探出了几个脑袋。

宫小雷朝楼上吆喝了一句:“哥们儿,‘二看’的!”

一处窗口上“呼啦”涌出了几个光秃秃的脑袋:“呦,这不是公鸡精嘛!哥们儿‘回炉’了这是?”

宫小雷把双手合起来做了一个江湖动作:“回炉啦!我妈说了,这儿的饭养人,让我进来长长个子。”

一个牛头模样的人大声喊:“公鸡,我是大昌,你在‘二看’见没见着蝴蝶?”

宫小雷摆了摆手:“没看见,看见了也不认识。哥儿几个都还好吧?咳,不好也就这么着了。”

牛头悻悻地抽回了脑袋。

一个尖细的嗓子唱歌似的嚷:“好个屁啊,人不人鬼不鬼,黄鼠狼生老鼠,一窝不如一窝啦。”

原来宫小雷在这里还有朋友呢,很好,到哪里也应该有自家兄弟,我的心里一阵轻松。听他们刚才对话的意思,好像蝴蝶也进来了,似乎应该是押在“二看”,如果真是那样,十有八九是小广干的,他把人家告了啊,这小子可真够狠的。

郑队长在前面走着,我们一行八个人稀稀拉拉地跟在后面。穿过一个光秃秃的操场,来到了一处院落。武警们一个一个按着脑袋把我们按在院里的墙根下,跟郑队长打了声招呼就走了。郑队长径自走进一个门里,过了一会儿,从里面出来一位长得有点儿像猿人的队长,后来我知道他姓林。

“喂,派两个人过来拿冰糕。”林队长冲我们吆喝了一声。

寒露应声而起,动作麻利得像木偶被猛提了一下。

老傻笑了:“老寒,身上不疼了?”

寒露蓦地抖动了一下身子,立马佝偻起腰,做弱不禁风状,怏怏然踅回墙角。

拔草(1)

蹲在阴凉里吃完了冰糕,感觉凉快了不少,心中不免对政府的劳改政策一阵赞叹,感觉成为新人的路已经敞开了,是从幼儿园开始的。郑队长坐在门口的椅子上,跟林队长耳语了几句。林队长走过来说:“你们几个听好了,今天就算是踏上劳动改造之路的第一步了,首先要对你们实行入监教育……”

林队长罗里罗嗦地讲着,我基本上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意思就是,新犯人先在入监队学习监规纪律,大约需要半个月的时间。接下来,根据你的表现和特长,该发到哪儿发到哪儿。这个“哪儿”包括机械加工车间、煅打铸造车间、基建队、事务队、教育科、老残队、木工房等等,最后在你即将走出监狱的时候,再到出监队修炼一下,这就算是脱胎换骨,成为新人,可以吻别这再生之地,到社会上为四化建设添砖加瓦了。

林队长讲得口干舌燥,我们也听得晕晕忽忽,直到寒露又“哼”的一声挺在地下,这顿演讲才算告一段落。

瘦猴子盯着林队长,使劲咽了几口唾沫,悄声说:“妈妈,党是爱我的。”

我当场晕厥。

训完话不一会儿,从外面风尘仆仆地来了一个穿劳改背心的半大老头。他显得很兴奋,两只眼睛瞪得像枣核,一进院子便大大咧咧地朝郑队长扔了一棵烟:“郑队,就这八个?咳,我还以为要来多少人呢,警车整天哇呜哇呜乱叫唤,敢情是吓唬人的……伙计们,站起来跟我走吧。”

郑队长点上烟,指着半大老头对我们说:“大家都听魏组长的,他是你们组的组长。好了,老魏,带他们走吧,跟值班的说说,都给我看着点儿,这帮家伙喜欢打个架什么的,可别再出什么乱子了。”

“擎好吧郑队。”魏组长回头朝郑队打了一个残废拉叽的敬礼,哼着小曲前头带路。

“跟林志扬打声招呼,让他带队去楼后把草拔了。”郑队长在后面喊了一声。

“好嘞,这就去。”魏组长带队拐向了楼后面的一个空地。

敢情林志扬也在这里呢,听郑队长的意思,这家伙在这里是个“干部”。脑子里浮现出在看守所被他呵斥的情景,我的心里小小的别扭了一下,感觉嗓子眼麻麻痒痒的不痛快。楼后是一大片阴凉,成片的杂草乱纷纷地长在那里,有的地方已经被拔过,像斑秃。稍后靠墙的地方堆着一些破砖头,杂草也从那里生长出来,有的已经干枯了,耷拉着黄然踱了过来。

奶子动作够麻利的,打个滚儿,双手一撑草地,弹簧般站了起来,吆喝两声“失手了”,刚往前踉跄了两步又一跟头栽倒了,两条胳膊耧草似的乱划:“我的眼镜呢,我的眼镜呢……”有趣的是,他的手已经碰到了草丛中的眼镜,可是他竟然没有觉察到,一扒拉草,眼镜蚂蚱似的跳出去三尺远。刚才一直蹲在那里不吭声的一个黄脸汉子站起来,往前一挪步,奶子的眼镜在他的脚下发出一声类似嚼煤渣的声音。黄脸汉子似乎没有发觉自己踩了眼镜,提着裤子转到那堆砖头后面去了。

奶子还在念叨“我的眼镜我的眼镜”,林志扬大踏步走了过来:“撅着个屁股找什么哪?”

奶子的手奔林志扬的脚就摸了上去:“我的眼镜哎,我的眼镜哎……”

林志扬一抬脚踹躺了他,转头问离他近的一个伙计:“广元,刚才怎么了?”

拔草(3)

“扬扬,”这个叫广元的伙计好像跟林志扬挺熟,大大咧咧地说,“还怎么了呢,哥们儿才来了半个钟头就碰上这么个怪x。打人呢,学艺又不精,被这伙计踢了一脚,”说着,把躲在身后的六指儿拖到前面来,“跟林头儿把情况说说,别刚来就让人家给顺了毛儿。”

六指儿抬起眼皮瞄了林志扬一眼,嗫嚅两声不敢开口。

林志扬反着手贴贴他的脸,转身走到一堆破木头旁边,弯下腰找起了什么。

这边,奶子终于摸到了自己的眼镜,抓起来就往两只耳朵上挂,一边耳朵挂空了。

“哎哟,一只腿儿断了,一个镜片没了……谁把我的眼镜弄坏了?”奶子拎着一只眼镜腿儿,暴跳如雷。

“老崔,那个镜片不是还好吗?”魏组长的口气有些幸灾乐祸,“先凑合着戴上再说呀。”

“也是也是,”奶子凑合着戴上眼镜,一只手捂着一面空镜框,一只手来回划拉,“谁把我的眼镜踩碎了?”

“没有谁,”那个叫广元的兄弟斜了他一眼,“是你自己摔出去磕的。”

奶子“咦”了一声,捏着拳头冲广元扑了过来:“你家的草地这么硬?是不是不给你放放电你还想当个电动拖拉机?来来来,老子这就给你放电……”话还没说完,一个趔趄栽到了地上。

林志扬手里扬着一根黑乎乎的木棍抬手朝他的脑袋就是一下子:“鸡巴皮上插两根羽毛就以为裤裆里夹着个老鹰了?滚一边去!”提起木棍指着六指儿说,“你过来。”

六指儿又躲到了广元的身后。

广元上前一步,把林志扬拿棍子的手按下了:“扬扬,消消火,六指儿不懂规矩。”

林志扬猛地挥起了棍子:“你懂规矩?这儿没你什么事儿,闪开。”劈手就是一棍子,打得六指儿赤脚踩在蒺藜上似的尖叫一声蹿出去老远。林志扬紧跟几步,棍子随即跟上,六指儿的惨叫声骤然放大。

广元哼了一声,扭头看一眼正站在砖头边撒尿的黄脸汉子,别别裤腰也站了过去。

随着棍子的噼啪声,六指儿的惨叫逐渐微弱,最后变成了老狗将死时的喘息。

我胆怯地对兴奋得脸红脖子粗的宫小雷说:“好家伙,林志扬怎么打人这么狠呢?”

宫小雷幸灾乐祸地一笑:“这还是轻的,当初我跟他在一个号儿里,这小子逮谁灭谁,从不唠叨。”

“这就叫仗势欺人啊。这个混蛋一点儿面子不给人留,”老傻凑过来,看着还在挥舞棍子的林志扬说,“看样子他跟那个叫广元的伙计还认识呢。”

宫小雷说:“认识怎么了?吕布还是董卓的干儿子呢。不信你就看着吧,一会儿他就该回来收拾广元了。”

我插话说:“听这意思你认识广元?”

宫小雷点了点头:“嗯,以前见过,不过他不认识我,他是凤三手下的人。你别看他长得‘老木嘎叽’的,才十八九岁……也挺能‘作’的,这次八成是因为凤三他们那件事情进来的,给凤三垫背呗。”

林志扬提着血迹斑斑的棍子踱了过来:“刚才大家都看见六指儿打人了吧?”

瘦猴子挤过来,点头哈腰地说:“看见了看见了,六指儿该打。扬哥,还认识我吗?”

林志扬居高临下乜了他一眼:“猴子?”目光一转,定在我的脸上,“好嘛,胡四哥们儿也来了。”

我被他看得直冒冷汗,话也说不出来了,满脑子都是他飞舞的棍子。

“公鸡精、寒露、老傻……”林志扬一脸冷漠地点着头,“唔,这几个不认识。哎,你们来了几个人?”

“八个八个,”瘦猴子忙不迭地回答,“都是实在哥们儿,扬哥,给点儿面子。”

“面子是自己闯的,别人给不顶用,”林志扬拿棍子在一只手掌上“啪啪”地拍着,“广元呢?”

广元的尿撒了一半,转过身子,尿线喷起老高:“我在这儿呢。”

林志扬掂着棍子晃了过去:“呵,咱哥们儿到底是又见面儿了啊。刚才我修理‘迷汉’,没来得及跟你说话,判了几年?”

广元转回身去继续撒尿:“三年,不多。”

林志扬用棍子戳了戳他的屁股:“跟三哥沾光了是吧?”

广元边提裤子边回答:“是啊,三哥照顾兄弟。”

林志扬不阴不阳地说:“你行啊,听话,三哥使起来顺手。”

广元冲天吹了一声口哨:“是吗?呵,你也不错啊,三哥也很会使唤你的。”话音刚落,林志扬的棍子就挥了起来。没想到,广元的身手异常敏捷,往旁边一闪,一把抓住林志扬的手腕子,肩膀直接撞了过去。林志扬陀螺一般转了几个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广元拍打两下手,快步迎上前去。林志扬丢掉棍子,左手在砖堆上一抄,挥起一块砖头往广元的脑袋上砸来。大家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林志扬就像被使了定身法似的定格在那里,造型跟董存瑞炸碉堡不差分毫。

“小杰!怎么是你?”林志扬手里的砖头“嘭”的掉在地下,面相犹如野猪踩了地雷,脖子抻得像驴。

“别闹了,”刚才撒尿的那个黄脸汉子过来摸了林志扬的脸一把,“再装就过啦。”

“就是就是,”林志扬慢慢把手放下来,丢掉砖头,一溜小跑地跟在黄脸汉子的后面,“小杰你可真不够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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