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是中国小男孩。“
郭燕躲在他臂弯里嘿嘿地笑。
“别笑,”他说,“这意大利老头看了我们的货。他看得细,真细,他那双老眼肯定把毒,象老鹰的眼睛,谁也别想蒙他,什么毛病——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小毛病——也逃不过他的眼睛,我敢说是这么回事儿!”
“他挑出毛病了吗?”
“我们的货没有毛病,这是最重要的!他看得再认真细致,也不会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不过说实话,当时我的心”砰砰“地蹦,快从嗓子眼里窜出来了。这老头可是真会抓腾人。
他抬起脸来,对我说:“verygood,chineseboy!很好,中国男孩!随后,他开了这张支票。”
“他真好。”
“这不假,可是更重要的是,咱们的货好!”王起明信心十足的说,“我们的工人也都是顶呱呱的,他们的手艺几乎无懈可击。”
“我们和工人的关系很好,这确实很重要,很重要。”
“为什么有这么好的关系?”
“人家说咱们从来不摆架子,所以他们干起活来很痛快。”
“我们这叫,干部和人群众打成一片;只有与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才能够调动起广大群众的积极性。”
“你这话,听着耳熟得很。”
“我从小就是受这种教育,现在沾了这教育的光啦!”
两人极为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饿了。”王起明低声地提醒妻子。
“我去给你煮面条。”
“他按住了正要起身的郭燕,说:”我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下餐馆。我们该去餐馆吃晚饭。”
郭燕愣住了,几乎张开了嘴,看着自己的丈夫,突然惊喜地抱住丈夫的脖子,高声叫着:“真的?走!我们这就走!”
王起明努力从她的双臂中挣脱自己,笑着说:“是,这就走。可是,我们这样光着身子,哪个餐馆也得轰我们出去啊!”
那是一家专卖川扬菜的中国餐馆。这里当然不是美国最好的中国餐馆,但是,却给他们印象最深。因为这是他们登上美国领土之后走进的第一家餐馆。
他们点要的是烤鸭和一些其它炒菜。他们吃得太香了也太快了,简直象刮过餐桌的一阵飓风。
王起明还不满足。他请老板把鸭架子熬成汤,汤里放下白菜、豆腐。“什么也没有白菜豆腐解馋!”他说。
老板告诉他们,这家餐馆历来就有“一鸭两吃”的吃法。
不一会儿,按照王起明的意思,鸭架汤端了上来。
从那以后,王起明和郭燕只要一出货,就到这家餐馆来“一鸭两吃”,并且商量生意,讨论给工人的工资份额。
这家餐馆成了他们的半个经理办公室。
如果这家餐馆的老板是细心的人,或者说,他是个喜欢评论顾客的老板,那么,他会告诉他的亲朋好友,总来“一鸭两吃”的这对来自北京的夫妇,在后来的一年里,有着很大的变化,起码是在外表上。
王起明最早来的时候,穿的是一条牛仔裤,不久,那条裤子换成了西装裤,上衣是熨得平平的,而且领带越来越高级、越来越漂亮。
郭燕的服装也渐渐地起了变化,当然是朝讲究、越来越好的方向变化。不仅如此,她的脖子上、手腕上、手指上也增添了些金的或者银的首饰。再有一点也挺引人注目,就是她开始化装了,手指甲和嘴唇开始涂红,这确实使她变得更年轻更漂亮了。
当然,发生变化的不仅是这对来自北京的年轻夫妇,也包括餐馆的老板。
首先是这位餐馆老板对他们称谓的微妙变化。最先,他称他们“女士,先生,”现在则称他们“王老板,王太太”,经常要恭维一下王太太的新衣服,这都免不了要王起明多花几美元的小费。
王起明对这些服务越来越适应。话说回来,要适应这些实在不用费力。
有一回,王起明夫妇吃得耳酣脸热,十分有兴趣的时候,王起明猛地想起了什么,拉着郭燕离席,向后就走。
“上哪去?”郭燕问他。
王起明也不答话,直奔操作间。
操作间里,蒸汽弥漫。
王起明一眼就看见了洗碗池。一个中国小伙子正在低头洗碗,满头大汗,身旁是碗碟摞起来的小山。王起明看着小伙子拼命干的神色,一时竟看入了神。
郭燕当时就明白了王起明的心情,一声不吭地站在丈夫身边。
老板跟着也进了操作间。
“啊呀,王老板雅兴很高啊,”餐馆老板说,“要看看烤鸭吗?我领您去看看?”
“不,”王起明眼光没有离开那个小伙子,“我就看看这个。”
“也好也好,”老板不解其意地站在旁边“
“洗碗很辛苦,”王起明对老板说,“真的很辛苦!”
“是,是。”
“薪水比侍者低,还没有小费。”
“是,是。”
王起明指着小伙子对老板说:“小伙子很能干。”
餐馆老板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就一路附和:“能干,能干。”
王起明看着看着,伸手摸自己的口袋,摸了这个再摸那个。
郭燕当然知道他在找什么,从自己的虎皮钱夹里取出了五美元,送到丈夫手里。
王起明接过钱走到了小伙子跟前,把钱放进小伙子围裙的口袋里。
小伙子停下手里的活儿,望着王起明,一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餐馆老板在一旁紧着教他说话:“谢谢呀,还不快谢谢王老板?”
那小伙子一抹额上的汗珠,说,“谢谢!谢谢王老板!”
王起明问:“北京来的?”
那小伙子点头。
“好好干,哥儿们,”王起明说,“将来,有出息!”
那小伙子憨憨地点头。
王起明一拍小伙的肩,转身走出了操作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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