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提高一倍,怎么样?”
“如果五斗橱里的零花钱因此而减少的话,不,”我叫嚷起来,“我不同意,我讨厌你这么狡猾的安排。”
“那跟这没关系,我们现在是在讨论你的劳动价值。”
“是税后的劳动价值。”我据理力争。“那好吧,我同意。”
一上任,我立马有了办公室,同时有个比我还了解我工作的助手——管家贝萝,几年来她一直帮助马可打理“美丽之岛”的生意。这是一个四十岁了仍貌美如花的女人,身材瘦高,皮肤雪白,黑色的大眼睛如深潭一样没法看见底。她喜欢波希米亚式的改良装束,穿宽松精致的外套和缀有很多流苏的袍子,手臂上当啷着一只造型夸张的大包。她的鞋子永远是小巧的平底鞋,系带的球鞋或浅口皮鞋。即使在时尚而充满个性魅力的意大利,她仍属于人群里拥有回头率的那一类。
《风月无界》第十四章(6)
我的工作很简单,因为贝萝什么都做好了,只需月底向我报个账。伙计还常常拿来业绩单给我看,说销售额比去年同期有增无减,这都是我带来的好运。瞧,被人拍马屁的感觉多带劲。
尼奥利大街和阿尔费街交合地带是市镇最繁华的商业区,街边那些坚固而漂亮的老式楼房全都改建成各种高档店铺和餐馆。一街之隔是剧场、图书馆以及一个小广场,那里常常举办活动,一年四季热闹得像过节一样。
皮件铺子就坐落在这里。马可的另一家地毯店在两个街区以外,它们全都占据了最好的位置。地毯店除了销售产自法国、埃及、俄罗斯等国的优质地毯,还经营进口的丝、麻、棉、绢、纱等布料。用它们做成的窗帘和室内装饰布艺品,极富意大利的文化气息。
平时马可很少来店里,现在他每天早晨送我上班,否则我必须步行去搭海滩社区的班车,为此我已经在苦练驾驶技术。晚上贝萝常陪我吃饭,然后开着她漂亮的敞篷车送我回家。虽然一天当中我们总要在一起共度一些时光,却始终难以深深地交流,我们都试图冲破隔阂。直到有一次借着朗姆酒的刺激,她才让我了解了过去。
“……我喜欢中国人,中国是世界上真正一夫一妻的国家。看那开餐馆的小两口,最初见到他们时,夫妻两个蹬着单车进进出出,可现在,孩子有了,汽车也开上了,这都是齐心协力、恩恩爱爱的结果。哪像意大利男人,睡觉上床好像一日吃三餐顿顿得变口味。男人不想结婚,女人不想生孩子。这个民族太可怕了。
“我年轻时跟一些很酷的男人交往过。我同居的第一个男人长得和美国影星麦克尔?道格拉斯一模一样,当初追我的时候,心肝宝贝叫得那个甜。可他就是不打算结婚,逼急了,他干脆不回家。再后来他被一个大屁股的女人勾引上,留下我们住的那间房三个月没交租,房东把我的衣服全扔上大街……
“我的第二个男朋友是个音乐家,有一双野性激愤的眼睛,整天都在把玩那些铜管和乐器。他说他一定会成为一名伟大的艺术家,我就是这样被他迷住的。可他有一个可怕的毛病,喜欢喝酒,所以总不能保证演出时的演奏质量,于是乐团就抛弃了他。他不得不去当老师,带学生,收入非常不稳定。可他仍然在喝酒、发脾气、做不切实的美梦,要不就诅咒别的艺术家都是蠢猪。我不得不拼命打工来帮助他。
“为了他,你知道我多长时间没有到过一个像样的餐馆,多长时间没渡过假吗?即使那样,生活费到了他手里前就半个月衣着光鲜地去餐厅吃饭,泡最好的酒吧,后半个月就忍饥挨饿。这次是我主动离开了他。后来又认识一个男人,如出一辙……”
年纪在贝萝的眼尾和脖颈处已略显痕迹,该美的她美过了,该懂的也懂了。然而,忠诚而体面的男人,千娇百媚岁月里的贝萝一个也没遇上。
5
我不知道在我来以前马可是怎么打发他的双休日,但从我上班后,他限定我必须跟他的作息同步,尽管皮件店只有周日才关门。
完全放松下来的早晨,我们会睡个懒觉,起床后他穿着睡衣坐在早餐室喝咖啡,一边翻看几份报纸。他喜欢看体育版,新闻版,金融版,对于时尚、影评等内容他并无好奇心,但政治方面的报道他一则也不会错过。虽然他永远不知道新近上映的电影叫什么名字,可他能准确地说出一年前两个足球俱乐部的赛绩,更可以一字不差地复述某年某月某日某位法官对某个案子的全文宣判内容。他的记忆力惊人地好。
为投其所好,我主动陪他看过一场足球赛。那天我一副准球迷打扮,上衣为卡利亚里队的传统队服,脸颊印上撒丁岛的特产——一只大屁股的绵羊。马可作为球队忠实的拥趸,却穿着普通的t恤。他说这样比较安全,万一发生状况他能以中立的身份保护我。比赛进行到一半,我们之间却发生了严重分歧。我发现来自巴勒莫队的左前锋长得又高又帅,奔跑的身姿迷人极了,于是就在他顶球的时候吹了几声喇叭,在他起脚的刹那高喊“上帝保佑”,即便我不出声那球也会进,但马可竟失手给了我一巴掌,导致我左肩膀淤青一片。当时球场上嘘声、口哨声和谩骂声响成一片,我趁机大哭,眼泪哗哗地把绵羊冲刷得只剩半只屁股,惹得旁边的女球迷跟我一起伤心。
《风月无界》第十四章(7)
为此事马可至少向我做了三次道歉,他的态度还是真诚可信的。他说这一赛果不仅令卡利亚里保级前景不容乐观,也令他损失了大笔赌注。假如当时旁边喝倒彩的不是我而是别人,他也决不会坐视不理,不过最后的结果肯定大相径庭,双方将拳脚相向。
我们共同观看的另一场赛事是在罗马举行的汽车拉力赛。虽然很刺激,可因为受不了超高分贝的噪音和汽油味,一出赛场我就开始呕吐。他郑重地命令我:“你必须学习适应,适应我喜欢的东西,因为我的生活中离不开它们。”
可是,从此后我还是决定不再跟他参与男人们喜欢的各种体育赛事。
每个星期一的早晨,我都怀一腔热情、穿着体面地来上班。店铺给我提供了炫耀行头的机会,还有高薪收入。这让我越来越热爱我的工作。
铺子九点钟开门,马可送过我之后还要赶去公司,所以我总是提前到达。门前立着个放邮件的小箱子,《新闻报》和《商业信息报》在我到达之前已经准时躺在那里边。这一天我下了车,一手提包,一手从信箱取出报纸夹在腋下,轻松地迈进大门。清洁工已将两层的店面清扫干净。
贝萝看见我花枝招展地亮相,笑着打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我回应道。进到办公室,我先动手沏上两杯中国龙井,其中一杯放到贝萝那张被电脑和文件夹占去大部分位置的桌面上。第一次闻到茶香时,贝萝凑过来看,当发现一片片翠绿的叶子神奇地立于水中,她惊讶极了。从那个早上开始,她停止了延续多年用咖啡充当早餐的习惯,改喝中国茶,吃有奶油甜芯的面包。
我坐下来,摊开《新闻报》从头版的小标题看起:政治新闻,天灾人祸,体育赛事,明星绯闻……其中一行不太显眼的小型字体吸引住我,“谁是吞噬同类的刽子手?”
我对这类字眼极其敏感,像什么“逃亡者、从金色买卖到白色走私(指香烟白粉)、众家族的共同官员、公司迷宫一样的幕后”等,毫无疑问,这都是有关黑手党的报道,而且无一例外地是负面的。甚至有一次我在报上看到西蒙的名字,他与佛罗伦萨市议会竞选中的某个候选人出现在同一家高尔夫球场上,于是人们不得不怀疑卡兰德拉家族为让对自己有利的政党取胜而操纵了选举。
长期以来,不仅仅是国家上层的要人无可怀疑地与大家族关系紧密,电视、媒体等宣传机构受控于黑手党的情形也愈演愈烈。权威杂志《社会》所做的一次调查显示,在意大利,集团犯罪组织已成为亚平宁半岛的第四大政党。
翻到《新闻报》第三版,在“谁是吞噬同类的刽子手”的标题下,“各奇”这个名字跃入我眼里。我心跳急促,眼睛飞快地从字面上掠过。我读了三遍才相信自己的眼睛。
各奇死了。这个曾与费里尼律师做认罪交易的家伙在撒丁尼亚区隐姓埋名数年,当新闻界已然忘记他,普通百姓对他失去记忆的时候,他死了。这个悔过者生前曾对保护他的警察说的那段话令人哀叹,“我很后悔当初,虽然我因此没有被终身监禁在那片高墙之下,但可怕的是我所获得的有限自由令我每天都在一点点死去……”等待扼杀自己生命的魔掌有一天伸过来,这种等待也是一种扼杀。他活在一个无力反抗的笼子里,每当清晨醒来他就划掉一个日子,他又多活了一天,同时,提醒自己死亡又靠近一步。
各奇的死亡日期是一九九四年十二月一日,与此同时,我与马可跨越半个欧洲的旅行拉开序幕。时间的吻合是凑巧还是早有预谋?更要命的是,他怎么会在撒丁区?
午饭后,我来到位于市镇中心的图、传真、复印机应有尽有的现代化场馆看起来更像是一间看护所。
《风月无界》第十四章(8)
一名工作人员坐在对着大门的办公桌后。我开门见山告诉他我想查阅《新闻报》。
“要找哪些方面的报道?”
我摇摇头,不知道如何回答。
“告诉我你想查阅的内容,我在电脑里扫描,锁定大致的日期,你会节省很多时间。”
我从皮包里翻出一个小本子,照着上面的一串日期念起来:“一九八七年十一、十二月的(审判宣判前后),一九九○年三月(各奇从服刑的监狱里失踪)和去年十一、十二月份的。”
工作人员直盯着我看了片刻,说:“现在我只能借给你去年的报纸。你知道,我们图书馆很小,不可能容得下那么多东西。但你可以在我这里下一张预约单,我去总馆借,你几天之后再来。”
“噢,那太麻烦了。我借阅去年的就可以了。”我说。
桌上堆积了厚厚的几摞报纸,都用特制的卡子别着,我先找到十二月第一个星期的,然后将头埋在纸堆里读起来。
“预料之中的死亡”,“悔过者凶杀案”,“他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逃亡者”,“又一部经典杀人之作”,“这是一笔交易”……
刺激神经的各种报道出自记者,特约撰稿人,警署新闻发言人,还有匿名者。
各奇的故事慢慢在我的脑海里清晰起来,我感觉到随着我对卡兰德拉家族的进一步了解,不但没有缩短我与那一切之间的距离,内心的不安反而加深了。
6
一九八七年十二月,各奇被判入狱三年,这是意大利法律允许悔过者坐牢的最低年限,事实上相当一部分悔过者在没有履行完这一千个日夜之前就获得了假释。各奇于一九九○年三月出狱,他没做整形手术,只是蓄起了大胡子。
他最初考虑的隐居地是风景秀丽的水城威尼斯,但那里是毒贩们前往贝尔格莱德和伊斯坦堡进行毒品交易的重地,很多地盘受控于黑手党最高委员会。他本人上了死亡名单,各大家族里的成员只要看到他就会毫不迟疑地杀死他。南部城市是西西里各大家族通向北方道路的必经关卡,中部某些地区又受控于卡兰德拉家族。这样看来,除了出国,就只有撒丁尼亚跟意大利最北部寒冷偏远的山区了。
他选择了撒丁岛,隐居在东北部靠近加卢拉的一个由秘密机构控制的住宅内;每月他的账户上都会存入一笔固定的生活费;他一直隐姓埋名。直到他死,他还没拿到政府提供给他的新户籍,他也没有被安排就业,他只零零碎碎地做过一些散工,无非是为了打发时间。很荒谬,一方面他一天天在走向死亡,一方面时间又多得吓人。
一九八二年意大利政府姗姗来迟地颁布了对那些“悔过者”适当减刑的条例,但这项关于“悔过者”的法律根本无法保证他们的权益,他们仍然得做牢;他们长期拿不到新户籍;因为恐惧杀手,他们无法重新就业;很多人最终死于非命。
一九九二年夏天,由高级警察保护的一名十八岁女孩从罗马的高层公寓里飞身而下,结束了花样年华。她是年龄最小的女合作者。几天之前,她最信赖的、她唯一只肯向他开口提供家族秘密的保罗?博塞利诺###官与四个保镖被炸弹炸死在寓所门外。女孩留下遗书说:“……没有人可以保护我了,我的保护人也被炸死了……”
一个警察很深刻地保留着对各奇的回忆:他总是蜷缩着身体待在挂了窗帘的房间里,一只接一只地吸烟,身旁放着一瓶烈性酒。头两年他还小心翼翼地交往过几个女人,后来他又一一把她们打跑。他告诉这个他能信赖的警察,他为当初选择的这种死亡方式后悔……如果现在让他在丧失永久的自由和获得永世的不安之间选择,他宁愿要前者,那样他自然就守口如瓶了……他现在每天拼命地酗酒、抽烟,是希望在他们动手之前抢先把自己杀死。他甚至愿意死于一种难以治愈的慢性疾病,一种需要高昂的治疗费和进口药——而当局又不得不给他医治的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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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无界》第十四章(9)
“我们使你享受着和国家金库一样严密的保护,只要你不制造麻烦,就不会受到损伤。”秘密警察这样开导他。他最近老是做傻事,他和毒品走私者搅在一起;他去夜总会找女人而跟几个搞不清身份的人打起来,险些被对方干掉。
出事的前一个星期他给秘密警察打电话,说自己被人跟踪了,他立刻被转移到位于撒丁区西北部的第二大城市萨萨里。巧合的是与萨萨里的海路门户托雷斯港隔海相望的地中海孤岛阿西纳拉,曾是意大利###官法尔科内及其家人为躲避黑手党的枪口而藏匿过的地方——最终他却没能幸免。
早晨的太阳挂在巴洛克式大教堂的拱形屋顶上,整座古城都被这温暖的色调照亮了。
各奇懒懒地从床上爬起来。这一夜睡得依然不好,出狱几年来,失眠一直困扰着他,他去看过心理医生,然而无济于事。再过一个月就是圣诞节了,看来他要在这间乡下农舍里度过今年的平安夜。
敞开的大门外,一名秘密警察正在院子里耍把式,一只半自动步枪立在距他身体两米远的石凳旁。不久前,专为保护他们这些“悔过者”的高级警署被终结其使命,改为反有组织犯罪机构,曾与他接触过的几名警察都回到了当初来的组织。另一个新成立的、直属内务部的秘密机构接管了他们这些隐姓埋名、无奈地等待意大利政府关注命运的人。之后不久,他就听说有的“悔过者”因资料泄密被杀害。
能活到今天是自己的幸运,各奇在厨房一边煮咖啡一边想。他眯着眼睛向后窗望,一辆运送垃圾的汽车沿着乡村公路急速地向农舍方向驶来,远远看去司机旁边坐着一个红衣女子。
“妈的!”他禁不住诅咒了一句。从搬进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盖在一片农田和树林里的农舍的那天起,他就没碰过女人。他是个好色的家伙,他对待女人就像对待一件属于自己的东西,他喜欢软弱顺从的。可出狱之后他始终没遇上这样的,往往三拳两脚她们就被他打跑了。他更深地怀念起以前的那些女人,她们都喜欢他在被窝里干的那些勾当。“狗娘养的!”他又骂了一句,倒上一杯咖啡坐在桌前喝,脑袋靠在椅背上,继续回忆他那些有趣的女人们。
“啊!”从起居室方向传来一个声音。他一惊,跳起来,伸手从案台上抽出一把刀,牢牢地握在手里。
农舍共建有前后五间房子,起居室和卧室依次在前面,一条走廊串起了另外几间房和后面的卫生间及厨房。他穿过走廊,悄悄接近起居室。里面寂静无声,唯一的声音来自窗外,小鸟的歌唱和树叶的沙沙声。
他叫了一声警察的名字,没人回答。他迅速探了一下头,发现门外的卡维尔不见了。他毫不迟疑地掉头往走廊深处跑,他想从厨房后门溜出去。外面的田地连着一片树林,如果跑出去,只消几秒钟他就可以钻进树林里去。
就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刻,一支枪筒顶住他的太阳穴,一个声音严厉地命令道:“放下刀,进去!”
吧嗒,尖刀应声落地。那只枪口滑到他后脑,声音丝毫没软,“双手抱住脑袋。”
他乖乖地服从了。现在硬邦邦的东西抵在他的脊椎上,他被推进起居室。他深吸一口气,屏住了呼吸。
沙发上,坐着一个黑发女子,她的脸庞那么妩媚,一身的打扮却很精悍:紧身的红皮夹克,黑色系带皮鞋。另一个戴墨镜的陌生男人已经在动手翻电视柜下的一排抽屉。他们不是组织里的人员。谁知道呢?像他这样的人不仅仅是卡兰德拉家族的死敌,效命于黑手党委员会的杀手随时都会被派来执行死刑。
“你们终于来了。”各奇的口气听起来像在欢迎久违的老朋友。“嘿,你的枪用不着这么顶着我,我不打算再跑了。”
“闭嘴!坐过去!”男人吼道,把他推向红衣女子对面的一把椅子。
他的双手立刻被手铐铐住,锁在扶手上。他觉得很不舒服,试图活动一下手腕,结果只是令腕关节被磨得痛起来,他放弃了这种努力。
《风月无界》第十四章(10)
他身后的男人这时站到他的眼前。这是个身材瘦高的家伙,戴一顶蓝色毛线帽,鼻子大得出奇,婴儿一样鲜红的嘴唇下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两撇小胡子。各奇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此人,他全神贯注地瞅了他一会儿,不禁点点头。
“想起来了?”拎枪的家伙问。他一口浓重的外国腔。
一个星期前,各奇在酒吧里遇上的就是这人。那天他独自在一张桌子边上吃一份辣熏鱼配细长条面包。他叫露着大腿的小妞再给他来杯啤酒,一抬头发现一个有两撇小胡子的陌生男人坐在角落里盯着他看。各奇失去了对辣熏鱼的兴趣,用纸巾抹抹嘴,突然站起来一个箭步向门口蹿去。他率先冲到街对面,回头看见小胡子刚要过马路。他转身朝一家百货公司前的广场跑去。正是下班时间,那里的人流相对较多,他一头扎进一群人中间,然后飞快脱下外套。他超过他们,跑进了一家卖运动衣的店铺。他给了售货小姐三千里拉,立刻被允许使用试衣间后边的电话……
看来他们早盯上他了,在寻找下手的机会。本星期的前几天他身边始终有两名高级警察,昨天夜里一名警察患急性肠胃炎进了医院,余下的时间里他身边只有卡维尔。换班的人应该在早上九点钟到达,现在显然还早。可他们抓住了这个机会。
“我愿意选择无痛苦地死去,请成全我。”小胡子听见各奇这样对他说。
7
天要黑了,我从图书馆出来,晕乎乎地搭上公车,又稀里糊涂地下了车。我蹒跚着往家走,眼前不停地晃动着各奇死去的样子:他的眉心正中一枪,他安详地闭着双眼,嘴角挂一抹解脱的笑容。死后他的一只手被砍下来,这是黑手党对叛徒的惩戒——死无全尸。
有媒体指出各奇在一九八七年那场审判中所扮演的角色。文章中写道:“老天,难道这桩骇人听闻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吗?谁出卖了各奇?还有类似各奇的人谁来保护?”
警方发言人说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案,他们将全力侦破,但之后就再也没有下文。时过境迁,对于国家来说,“悔过者”们似乎不存在了。那个叫卡维尔的警察由于脑干重度受损,除了记得一名漂亮的红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