奄奄一息,若不急救便是一尸两命。可她还是不信她的孩子就这样死了,早上起床的时候她都还在动,还在她肚子里对她说“早安”。
她不信她的宝宝就这么离她而去了。
是她以死相逼,迫医生实施了破腹产。而最后得到的,却只有宝宝的尸体。
八个月的孩子,若是生下来,也是能活的。八个月的孩子,已经不会开口,也已经会痛了。
她只要一闭眼,就能听到宝宝对她喊疼。
她说,“妈妈,你为什么不救我?”
为什么不救?
程今夕脸色缟素,甚为吓人。她混沌得犹如脱离世事,对周遭环境的异动浑然未觉。直到她意识到自己的双手已经扼上了傅云姿的脖子,她才觉醒过来。
可她并不打算放手。
她眼睁睁看着傅云姿因为窒息而憋红了脸,痛苦挣扎的模样让她徒生快意。就脚上一连被傅云姿踹了好几脚,也不觉疼。
因为心里太疼了,怎么也抚不平的疼。
“你想死?”程今夕打量她,眉目间全然是践踏蝼蚁的桀骜,以及碾压生命的冷漠,“只可惜,你的命,一点都不值钱。”
她的指骨一寸寸收紧,多年的锻炼及时高强度的工作使她的力量都优于其他女性。她只加重了一点点力气,便扼得傅云姿一阵剧烈的咳嗽。
口腔中全然是毛细血管破裂后咸涩如铁锈的血腥味,傅云姿被喉咙上的剧痛和铺天盖地的恐惧扼得喘不过气。
傅云姿真的害怕了。因为那一刻,她在程今夕的眼中看到了绝望的眼泪,还有浓稠的杀意。
她是真的想要她死。
、第一百四十六章兵荒马乱(一)
第一百四十六章兵荒马乱(一)
那日从餐厅出来后,程今夕失去了一小段记忆。
脑子像是经历了一场兵荒马乱的洗劫。她只依稀记得是顾淮南从她手中救下了傅云姿。傅云资依在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他轻手轻脚地安抚她受惊失措的情绪,冷凝的表情如同最坚硬的冰川。
那是极致的对比。顾淮南是在任何时候都能温柔对待别人的人,程今夕却看不透他当时表情下的不满究竟是对于谁。
而顾淮南对她说的话,程今夕却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又或者,也不是真的想不起来。只是不愿意想起来。
顾淮南欲言又止地的样子轻轻地刻在了程今夕的心上,他眉头皱出浅浅的川字,唇瓣轻抿成好看的弧度。她必须承认,她的心上已经有太多他的痕迹,满满当当地占着位,要找很久才能找到空的地方。
程今夕开始习惯性地发呆,没日没夜。厚重的窗帘遮天蔽日,外面是普照的阳光,里面是被寂寥剪碎的光阴。她就像一只蚕蛹一样地将自己蜷缩起来,靠着墙角,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寻找到丁点微弱的安全感。
屋内和屋外,俨然被隔开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程今夕已经没有办法正常的工作,甚至没有办法正常的与人交流。她在忌惮别人的询问,还有那些充满关心的眼神。
一夕仿佛回到了四年前。经历了那场灾难后的她,也是这样,将自己包裹进一个坚硬的壳里,自我封闭起来,别人进不去,她也出不来。
心理医生对这种不听话不配合的病人束手无策。强制性地用药或许能解燃眉之急,可日久天长,最终却只能换来更深层的抵抗。
就连伊伊……都没有办法让她开口说更多的话。
遥远而刻骨的恐惧感再次袭上段从的心头——那种几乎就要失去她的恐惧感。段从觉得自己对于这种深刻的恐惧无能为力。他们是亲人,却没有血缘的牵系,他们是亲人,而他却曾经伤过她。他没有资格去救赎她,因为他连自己都从未得到过救赎。
如果连伊伊都再不能治愈她……究竟还有谁可以?
段从想,或许陆晋言说对了一句话。当年创伤之后所有人都规避了那段往事,对她的伤绝口不提,以为这样就能相安无事。这其实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别人只当她会慢慢遗忘,而她自己其实从未放过自己。看似如正常人般生活,其实早就积怨已深,病入膏肓。只差一个临界点,便能让她全盘崩溃。
而那个临界点,是傅云姿,也是顾淮南。
顾淮南就像一味无解的毒药,渗入程今夕的骨髓中,岁岁年年,病入膏肓。
段从觉得自己不得不妥协,如果顾淮南能够医好今夕的病,如果任何一个人都治愈她,只要有那样一个人出现……或者,他就能够死心放手,对过往一切都既往不咎。
可是……
“今昔现在的情况……”段从与穿着白大褂的男子面对面坐在客厅中央,极力压抑的声音干涩而低哑。他拧着眉头,脸色透着说不出的晦暗,褪去了叱咤商海的桀骜和风华后俨然一个普通的俗世男子。
对面沙发上的男人似乎也并不比他轻松,严苛地说来程今夕的状态并不算好,却也不是十分棘手的病人。之所以觉得难办,也只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而已。
相比如今浑浑噩噩的程今夕,更让他担心面前这个一直无往不利,现下却无比脆弱的男人。
林浩和段从两人原是旧交,好友失态的样子他并不是没有见过,只是极少如此凝重。而似乎每一次的失态,都是因为那一对姐妹。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坦然接受接二连三的失去。哪怕强大如段从。
“实话说,不怎么好。”林浩无心隐瞒,实话实说,“段从,我想你应该知道,如果一个病人从潜意识里抵触治疗,抗拒被医治,哪怕再好的医生和药物其实都只是徒劳。”
“是因为顾淮南?”
林浩淡淡说,“也不全是。”
段从沉默了一下,半晌后恍然觉得指尖乍疼,才察觉香烟已经燃到头,他怅然道,“……那就是当年……或者我从一开始就做错了。”是,他不该骗她,不该以为那是理所当然,更不该与段家狼狈为奸隐瞒她的身世。
段从的叹息声很轻,却很绵长,他的眼底全然是破碎的微光,让人心惊地从瞳孔的裂缝中一点点渗透出来。
如果不是当年他的自私妄为,或者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他知道自己做错了,那样自以为保护地将一个的隐藏起来,到最后,伤她最重的,却也是她一直依仗的家人。
她面上虽是全盘接受,亦并无怪罪之意。可将心比心,若是有人生生地瞒了她二十多年,他焉能轻而易举的接受?
“那是你们的家事……”林浩欲言又止,顿了几秒,目光灼灼地看他,“段从,你我相交多年,但是这是你段家的家务事,我本不该置喙……可有一点你我必须告诉你,但凡世间事皆是有因有果的。自从今夕知道了那些事之后,她心里面一直都在自我否定……我的意思是,她不相信自己会被爱,值得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