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罚遣。
主知道鸟雀翔于长空的踪迹,也知道
船舨航行在海上的路线;
他知道风是风掠过高空广宇的踪影,
也知道飓风缘起平歇的所在。
让我们颂祝祈祷之声像牛群归径牧地
一样随风飘向他的身边,寻求他那君临一
切的慧眼。
我们现在齐声祈祷:我们在此呼唤,
噢,主!请赐我们以怜悯吧,我们是如此不
幸。恳请你!
―
晚祷的歌声一阵高过一阵,颇似头顶上的拱顶那样模糊不清。这巨大迷蒙的屋子随着歌声膨胀、搏动。过了一会儿,歌声低落下去,一个声音领头,其余声音应和,烛焰在灯芯上闪动。
卡车和装甲车的轰隆声和坦克的嘎嘎声从远处依稀传来,晚祷歌唱到高音便停住了。教徒们缓缓地鱼贯而出,一只手伸向烛光,掐灭了火焰。
到了大门外,俩人站在洒落寒冷月光的淡青色地上,让清新的冷空气灌进肺里。自从被送进病房以来,他第一次吸到如此凛冽的空气,这使他感到不习惯,甚至轻声地咳嗽起来。
俩人并排坐在一块被泥土弄得冰冷的长墙乱砖块上,他目不转睛地瞅着依桑在月光下那张温柔娇嗔的脸。
“这是我第一次被教堂迷住。”黑子说。令他激奋的,既非新教教义,亦非禁欲苦行,而是别的东西,某种极为私密性的东西,他不敢在依桑面前提起。
在这座教堂里,他无意中遇到的,不是上帝,却是美。与此同时,他很清楚,教堂本身并不美,而是与他小时候在冬季水利大会战工地上劳动,所忍受的从高音喇叭里不停喷射而出的革命歌曲的一比,就显出美来。这场弥撒如此突又隐秘地出现在他眼前,美得如同一个被背弃的世界。
“我以为这空荡荡的一切,就像是一个幻觉,一个被背弃的世界。”他说道,并大胆地把手掌放到她那凝脂似的小手上。
依桑轻轻一动,但没有把手从他手里移开,只是羞怯地、怜爱地看了一眼。她的脸色也许呈现出奇特的红晕,双腮露出迷人的小酒窝,漆黑的头发披落在乌黑发亮的眼睛和双肩上,衣领敞开,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别在高高耸起的胸衣上的薇章,闪烁着微蓝的亮光。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美就是一个被背弃的世界。只有在某个被遗忘的角落时,我们才能与它不期而遇。”
接着,她垂下双眉,叹了一口:“纳西族,我作为一个纳西族人,是有自己民族信仰的。我没有接受过洗礼,算不上真正的信徒,但有时我总觉得万能的主的确是和我们在一起的!它像往常一样,始终存在于漆黑的、布满繁星的宇宙中。它的存在是真实的,可喜的,只是令人不安地难以预料。”
黑子完全被迷住了,他没有想到依桑是这样睿智,对宗教竞然会有这样深刻、独特和温謦的见解。他说:“其实,几乎所有的民族都有自己的信仰。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比如,我虽则不信教,但也丝毫不反对别人去信教。我个人认为基督教同其它许多宗教一样,总是与某个强有力的睿智人物相联系的,他能够阐明一个种族或民族之难以言传的热望与欲求,并使他们得到一系列规范的制度,而为了使这些规范的价值不受怀疑,这些规范都被说成有某种超自然的来源。比如,你所说的‘至仁至慈的主’啊,我们汉族传说里的神啊,围绕着这些睿智人物也产生了不少的传说,这也是很自然的。”
“也许正如你所说的一样,也许则完全不然。那么―”依桑把披在面颊上的头发撩到脑后,说道:“你以为基督教是怎样产生的?”
“就说《圣经》吧,据我了解,差不多所有关于这一问题的英语著作,都是由传教士、旅行家或政府官员所撰写的,没有任何的心理学见解。自然这并不是来源于像《圣经》里所宣扬的:‘天启的经典在尘寰的首次出现,正是通过这种降示,其他的圣人为摩西及耶稣已经获得了他们的知识。’这些人所撰写的每一本著作,你发现没有?―”黑子突然停住,转过头,看着依桑的眼睛。
“发现了什么?”依桑满脸疑惑。
“几乎都有意或无意地带有这样一种偏见―基督教是宗教中的最高的成就,而所有其它的信仰都必定是低级的。然而,作为世界性的两种宗教:佛教和基督教都由于政治上的机遇而赢得众多的信徒并获得巨大的发展。但按时间顺序来说,首先是佛教,它大约在公元前250年就被印度国王阿育王所采纳以平定其臣民的骚动,并藉以巩固其胜利成果。其次是基督教,公元324年,君士坦丁大帝把它奉为国教,尽管这位罗马皇帝本人对于接受洗礼并没有显示出任何特别的热情,但是,如果说基督教对于欧洲人是合适的,那么并不能由此认为它也适合于印度人;同样也不能说,由于佛教对于缅甸人来说是一种良好的宗教,因而它也适合于英国人。”黑子不紧不漫地说着。
“照你这种说法,应该认为一种宗教或者一种道德体系(反正这是同一回事),则是由某种类型的人出于繁衍并保护其种族的目的而创造出来的?”依桑说句话时已经很严肃了。
“是的,”黑子轻声说出这两个字,他显然激动起来,并继续说:“对于某种族来说,那种信仰于他们有利,即有助于他们获得力量以战胜竟争者,就是‘好的’,而妨碍他们达到这个目的,就是‘坏的’。”
“你这种观点达尔文及进化论者把它称为生存斗争,叔本华称之为生命意志;而尼采则称之为权力意志。”依桑据理力争,一字一句地辩解说,“可是,你却忽略了一桩事实,这就是,他们这些人,甚至包括康德、黑格尔、赫胥黎、斯宾塞以及他们众多的追随者与仿效者,都有意或无意地耗费了大量的精力来反驳基督教教义,而对于基督教的道德教的道德观念以及善恶的价值观却未曾触动。以至于许多世纪以来,尤其是基督教作为西欧的宗教确立以来,所有卓越的科学家,甚至那些反对基督教并力求反驳基督教道德的影响。至于基督教的早期历史以及伊使尼派与艾赛尼派之教义对于它的影响如果谁要追究这种起源,那么我至少认为会更加困难。你说呢?”
“这些我也说不清楚。”他坦率地说道。
“的确,要说清楚是很困难的,”依桑透过披在面颊上黑色的头发朝他斜视了一眼,开始变得心平气和,谅解地对他笑着说,“你听过一个故事吗?关于宗教的。”
“什么故事?”黑子问。
“你没听说过印度神话中的婆罗贺摩?也就是类似于我们‘最高之父’―《圣经》里所说的亚伯拉罕。”依桑盯着黑子的脸,问起他。
“婆罗贺摩?”他惊奇地问,“他不是婆罗门教的三大主神之一吗?”
“是的,”她说,“他以自己的名字命名了印度宗教,年轻时,他每天都要在黎明时奉献上牲畜并祈祷着‘恳请您赐我以启迪’,后来,他与自己的女儿撒拉斯伐蒂结了婚,而到了晚年他则隐退到某个幽僻场所陷入于沉思之中,那时,他不仅在幻觉里见到了最高之神―讫里什那,并且得到了他的昭示,后来他创造了古印度的语言,写下了《犁俱吠陀》、《漫吠陀》、《夜珠吠陀》、《阿母婆吠陀》等这些印度经典著作,后结集称为吠陀(知识)或室罗提(无启)。但我至今仍弄不清楚,当他祈祷或沉思时,这能意味着什么呢?因为我们现在仍然坚持在这样做。”
“那么你以为这意味着什么呢?”他反问她,并接着说,“一种宗教的形式,是不是?”
“是的,正是这样。我也这样以为。”她几乎不掩饰自己对这一观点的赞同。
后来,俩人突然都不作声了,一起望着前面坦克中间那条洒满月光的小道。那里毫无动静。这时从另一个方向,从下面布雷区传来一声悠远的鸟鸣,但没有鸟儿对应。周围寂静无声。在这种平静中隐藏着某种不寻常的、令人怀疑的秘密,并在人的内心产生一种缠绵不断的恐惧感。
“我们走吧,”黑子试图站起身。“黑子!”依桑用呆板的语调轻声叫道。“不要离开,请你……不要说出我祈祷的事,好吗?”
“我怎么会把这件事也告诉别人?你不信任我了,依桑?”
“不,我是,我发誓:主会把安宁降给我们,而且以我们所看不见的军队扶助我们,主是万能的、睿智的―”
“那有什么主啊!”他相当温柔地说道,“我们回去吧,依桑。”
依桑沉默了一会,望着他没回答,后来她几乎是带着一种易怒、不满、沉默!冰冷的激怒。黑子结结巴巴、慌乱地说:“你……怎么……啦,……你……不是……说……”接着说不下去了。依桑还继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工夫,仍然不说一句话,怀着同样的无法改变的莫名其妙的表情,最后才突然站起了身,并且开始往前走。
黑子跟在她后面,神情沉静,某种矛盾使他烦恼。他说:“你怎么啦,依桑?你在生气?”
“我干吗要生气?”依桑冷冷地说,“我生谁的气呢?”接着她突然停步,朝他转过身来,动作如此出乎意外,黑子几乎撞到她身上。现在她大声说话。虽然她没提高嗓门,但是,这比她大喊大叫还要厉害。“你不是要走吗?”在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之前,她又喊起来,声音仅勉强可以听见,但比大吵大闹还要厉害。她说:“不,我知道你并不愿意这么去做!我跟你说过,我甚至―可是,你们被战争异化了,没有自身,没有个性,变成头戴钢盔、肩挎冲锋枪的符号,我说过,战争会改变一切,谁也摆脱不了它的厄运。这样,如果你愿意,你仍然可以―”这时,她哭了起来,当着他的面哭得那样伤心。
这样,他们俩面对面站在那里,相互盯着。他那惊愕怔住的神色,有点象是她用拳头打他的腹部。这发生在一刹那间,也许是一秒钟的几分之一,并不象我们所想的那样长。
后来,他俩人都醒过来了,使他们从互相陶醉中脱身出来,从那狂热无言的对接中摆脱出来,不是一声叫喊―或千百声叫喊―或一声惊叹―或千百声惊叹―而是她温柔的叹息,一种嗦嗦的响声。他们俩抬头一望,看见那些运送武器弹药的车和一辆运士兵的车,卡车上士兵们直立着打瞌睡,当卡车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颠簸时,他们东倒西歪。
依桑说,“你冷吗?”
他说:“有一点。”
依桑大吃一惊,“咱们快走吧。”
这样,依桑走在他身旁,胶底皮鞋踏在沙砾地上,发出轻轻的吱咯声。月亮照着他俩,他俩毅然地走入月光明媚、空气新鲜的夜色之中了。
依桑在走廊分了手。从尽头出现了军医的白帽子。他们躲开后,禁不住笑了起来。后来他回到了病房,看见邻床那个伤员正冲他微笑着。他小声喊了一声:“连长,帮忙拽一下袖子。”这人立即坐起了身子,赤脚站在地扳上,帮他拽袖子。这样,抽出胳膊后,他把绷带正了一下,问他:“抽烟吗?”这人说:“来一支吧,我烟抽光了。”后来俩人都站在窗前,抽着烟。黑子似乎看见这个农民长相,沉默寡言,疑心颇重,感情不轻易外露的人。似乎也有某种说不出的伤感。他说他的童年不是在城市的阴沟旁、街道上闲荡度过,而大概是在看守鹅群或牵牛喝水中度过。他不得不这样,他全家都在文革中下放了。
后来他们又都坐到床上,他仍然在说话,在低声牢骚,后来又迷迷糊糊睡熟了。黑子刚闭上眼睛,又被大概是从护士值班室发出的椅子撞倒在地板上的可怕的响声惊醒。他停下一会儿,留神谛听,好像从其它别的房间或者是从屋外的路上也可以听见这声音似的,接着他又听见混杂不堪地走动的脚步声。他估计是送来了伤员。依桑大概在值后半夜班。他想起那本美国小说《二十二条军规》,依桑向他借过,现在他已看完了。这是说,在天亮之前,在他天一亮就要赶车离开这里上战场之前,他一定要把这本书送给她,留作纪念。这也是他们彼此之间连接那种哀怨、感伤、田园诗般优美纯朴或说是情感的唯一纽带。它一定促使俩人今后在无情冷酷的岁月里回忆某种美好的东西来。
黑子在黑暗中摸索着走下了床,然后推开了门、进入阴暗发青的光线中。这光线逐步沿着他的大腿、胸部向上升,最后他在亮光中站住,双眼微微地眨动,感到有一个人的眼光盯着他。长长的走廊看不清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是彻底看清了那人了:他怀着仇恨惊愕的情绪同样呆头呆脑地站在那儿,带着狂热的饿狼般的眼光。(他穿着破烂的衣服,颜色象胆汁和烂泥,象发了霉似的,好象有一种腐烂的东西笼罩着全身,侵蚀袭击着还能站得住的他。)首先从他的衣服开始,以潜伏阴险的方式逐渐占有了他,于是他的脸呈现土色,破烂的衣服是土色的,眼睛也是土色的。这种龌龊暧昧的颜色似乎使他如同陶土、烂断、绝尘一样。但是这个令人生厌的家伙脖子却挂着一支枪,像他以前使用过的那种体积和长度矮小、声音极低的微型冲锋枪。那家伙不慌不忙地摘下枪,脖子上同时吊着一幅金属铸造的信物(这跟他看见依桑挂在颈上的那个信物、那个基督鲜血淋漓地被钉在高高的十字架上受难的信物一模一样。)被枪弹挂住。这使他有机会面对那家伙这种举动,保持一无所知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态度,好像事情将发生在一种全无意识之境,一种子虚乌有之境。但是,当他举起枪,瞄准自己并食指按在扳机上时,他还以为是在做梦呢。
几乎在枪声响起的同时他惊恐地意识到自己所面临的绝境,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挥起《二十二条军规》砸碎了装在墙壁上的灯盏,屋子里更加暗淡。在枪档上的火花中发出的金属滑片猛烈地在黑暗中撕裂一条缝,清冷的声音带着一种灼热,穿过了他稠密的头发的遽隙,接着那声音好像是在解体、隔远、离解。他迅速地趴在冷冰冰的地板上,身体紧绷,毫无知觉,由于痉挛而麻痹。这样,事情终于发生了,迅速、自然:那家伙冲了过来,试图在黑暗中寻找他的尸体。黑子从来没有感觉到生命仅此一刻是这样真真实实存在着。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同时带着恐惧、无可奈何的表情继续盯着那在黑暗里移动的脚步。接着是阴暗中发生的粗暴的动作,他抓住了那家伙的脚,他摔倒了,一只脚猛烈地踢他的一边脸。他听见赵玉杰比较靠近的声音叫“黑子”,那北方人的声音说,“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黑子说,“他妈的,有敌人啦。”
赵玉杰说,“你看清楚了没有?”
黑子没有回答,用右腿向后踢,立即站起了身,这时感到象是枪口抵到他的胸部,他霎时间闪过一个念头:“他妈的,他要开枪了,他―”接着,他听见枪弹匣碰到他的头发响,或者是他的头碰上了枪弹匣发响―
现在赵玉杰的声音就在近旁,他以平常的声调说:“我还以为你在梦中说胡话,看来―这个王八蛋,”
黑子可以听见在他前面的黑暗里无数下的拳打脚踢,虽然迅猛异常但富有耐力。他也试图找到那家伙的鼻子或者用横勾拳砸碎他的太阳穴,但不太成功,因为他的手和脚立即碰到阻碍的东西,因此打下去不够有力。后来他听见枪碰在地板上的声音,那家伙强硬有力胡乱抓动的手和脚立即松软起来了,这就平息下来了。赵玉杰说:“不只这一个家伙,至少我们遭到他们不少人袭击了。”
他说:“对,”赵玉杰又说:“你快去护士值班室那边看看,我来对付他们。”黑子脑袋嗡的一声响,他迅速站起了身,这才感到嘴里有什么东西在流。
赵玉杰又说,“你干吗不走!”说完他用支枪砸穿了走廊窗子的玻璃,然后跳出窗外,消失在夜暗深处。
黑子一边用手摸着嘴角,一边朝护士值班室冲去。从那里透来一份微弱的灯光,但同样空荡荡、死气沉沉。他看见依桑坐在过道的拐弯处,背靠着墙角,他跑上前,激动地扳起依桑的肩胛,大声说:“你没事吧,依桑?”可是,依桑那顶白色的罩帽落在了地上,黑漆漆的头发遮挡了整个面颊、胸脯。白褂和里面的军服被强暴地扯开了口子,露出白皙的胸部、乳房和颈。胸腔的正中出现了一个洞,是把匕首深深刺进去的痕迹,依桑平静、安详地僵直地死去。
现在,从那套口子里不断地流出一种像红色果酱的东西,好像那些圣者的现像或塑像上的眼睛或伤痕,一百年有一两次遇到巨大的灾难、地震或下雨时,就会再流泪或出血;好像战争、暴力、杀害这些事故使她复活,好把她再次杀死;好像基督教初期甘心情愿的受难者或像小女孩和童子军那样轻松愉快地受刑,施酷刑者与殉难者和解,共同一致沉溺于带泪的生活中,这怎么说得清?怎么说得清?
他带着同样无法理解的惊愕、愤怒、绝望的情绪怔怔地看着这些。他从前因她而怀有的那些幻想、田园诗样的梦、突然荡然无存,化作烟消云散。
他抱起她那过份娇弱、温热尚存的身体,将全面庞沉到她黑发的低里,很久很久地呼吸她的气息。
他在她的头发的炽热的分披里,呼吸那夹着柠蒙和糖和硝烟的气息;在她的头发的夜里,看见热带的天无穷的照耀;在她的头发的茸毳似的岸边,他因为“六角恨天高”因为“蝶影流泉”和“草帽风情”混杂的气息而沉醉了。这怎么说得清?怎么说得清?
黑子一个人呆在护士值班室里,他突然间清醒过来,依桑已在另一个世界了,可自已为什么总感觉依桑离他那么近,近得她能一眼就看到自己满眼泪水似的,他也知道再近那也是生与死的距离,虽然这生与死只一纸相隔,他在纸的这一边,依桑却在纸的那一边,他不清楚纸的那一边究竟是个什么世界,但他相信她会穿越这层薄纸来到自己的梦中。
密集的枪声起初好像形成一个不断刺耳的声音整体,渐渐地这声音变得稀疏,零零落落,断断续续,毫不认真,战斗在有气无力的夜色中渐趋衰竭死亡。这时重新听见树叶的籁籁声,―还有几声枪响,但现在已异常稀疏,在平静的夜晚中零零落落,胡乱分散,最后又陷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