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定家是高个子老头儿,跟义人瓦西里一样留着长胡子,有一对聪明的眼睛,一张蔼然
可亲的脸。他一只脚割去过一块蹠骨,因此一手拿一根很长的拐棍,走路一瘸一瘸。不管冬
夏,都穿一件道袍似的薄外衣,戴一顶锅子似的怪样的丝绒帽子;很精神,腰板挺直,走进
铺子时垂肩屈背地轻声呵哈着。常常两个指头一个劲儿地画十字,喃喃地念祷告文和赞美
诗。这种虔诚的样子和龙钟的老态,马上使卖主信服这位鉴定人。
“你们有什么事?”老头问道。
“有人拿了这个圣像来卖,说是斯特罗甘诺夫斯克的……”“什么?”
“斯特罗甘诺夫斯克的。”
“碍…耳朵聋啦。上帝塞住了我一只耳朵,叫我不去听那些尼康派的鬼话……”他摘掉
帽子,把圣像平拿、直拿、横拿、竖拿地瞧看,然后眯着眼睛看着板缝的衔口嘟哝道:“这
些该死的尼康派,他们知道我们爱古雅的东西,就造出各色各样假货,这全是恶魔的玩意
儿。现在连假圣像都造得这么精巧了,嗨,真精巧。粗心一看,总当是斯特罗甘诺夫斯克的
东西,乌思丘日纳的东西,或者就是苏士达尔的东西。可是用心一看,原来是假货。”
要是他说“假货”,那便是值钱的珍品。他又用种种黑话告诉掌柜,这个圣像或是这本
书可以出多少钱。据我所知:“伤心和悲哀”是十个卢布,“尼康老虎”是二十五卢布。看
见那种欺骗卖主的样子,我觉得害羞,但鉴定家这种巧妙的把戏,看着也很有趣。
“这些尼康老虎的黑心的徒子徒孙,什么都做得出来,他们有魔鬼指导。看这漆地,简
直是真货。衣服也是出于同手的,但是,瞧这脸,笔致已经不同,完全不同了。象西蒙·乌
沙科夫这种古代的名家,他虽然是异教徒,可是从他手里出来的圣像,都是一手画出的,衣
服、面部,连火印都是亲手烫,底漆都是亲手漆的。可是现时这种不信神的家伙,却办不
到。从前画圣像是一种神圣的工作,但现在已不过是一种手艺,是这样,信上帝的人们埃”
最后他把圣像轻轻放在柜台上,戴上帽子说:“罪过。罪过。”
这就是说,收买吧。
卖主听了他这象长河流水一样的甜言后,钦佩老人的博学,恭敬地问:“老公公,这圣
像怎么样?”
“这圣像是尼康派手里出来的。”
“这是不可能的。我们公公、太公都拜这圣像的……”“可是尼康还是你太公以前的人
呀。”
老头儿把圣像递到卖主眼前,用严峻的调子说:“你瞧,这副笑眯眯的脸,这难道是圣
像?这是画像,是不在行的手艺,尼康派的玩意。这种东西,没有精神。我干吗说谎呀?我
一辈子为正理受苦,活到这把年岁了,马上就要到上帝膝下去,我去违背良心?。犯不上。”
他装做因为人家疑心自己的眼力而受了委屈的样子,走出铺子站到外廊上,那情形,好
象这位龙钟老人马上就会死了。掌柜出几卢布买了圣像,卖主便向彼得·瓦西里伊奇深深行
礼,离去了。我被差到吃食店去泡茶,回来的时候,鉴定家已变成一个有精神而且快活的
人,他恋恋地望着收买物,教导掌柜:“你瞧,这圣像多么庄严,笔致多么工细,充满尊严
(bsp;的神气,一点没有烟火气……”“是谁画的?”掌柜满脸高兴,蹦蹦跳跳地问。
“你想知道这个还早了点。”
“识货的人能出多少?”
“这个说不定,我拿去给谁瞧瞧看……”“哎呀,彼得·瓦西里伊奇。……”“要是卖
掉了,你拿五十卢布,其余归我。”
“啊喹…”
“你别啊唷吧……”
他们喝着茶,毫无廉耻地讲着价钱,以骗子的眼色互相对望,掌柜显然是抓在这老头儿
手心里的。待老头儿走了,他准要对我说:“你小心点儿,这个买卖,你不许对老板娘说
呀。”
讲妥了出卖圣像的交易,掌柜就问老头儿:“城里有有什么新闻吗,彼得·瓦西里伊
奇?”
于是,老头儿用黄黄的手分开胡子,露出油腻腻的嘴唇,谈起富商的生活、买卖的兴垄
纵酒、疾并婚事、夫妻变心等等。他流利巧妙地谈这类油腻的故事,好象妙手的厨娘煎油饼
一样。谈话中时时发出嘶嘶的笑声。掌柜的圆脸因为羡慕和狂喜变成褐色,眼睛罩上幻想的
云霞。他叹着气,诉苦地说:“人家都过着真正的生活,可我……”“各人有自己的命,”
鉴定家低声说。“有些人的命是天使用小银锤子打的,另一些人的命却是恶魔用斧子背打
的……”这个结实健壮的老头儿什么都知道——全城的生活、买卖人、官吏、神父、小市民
的内幕,无所不晓。他的眼象老鹰一样尖,还有一种象狼、象狐狸的地方。我总是想惹他生
气,但他却远远地好象从雾中透视一样盯着我。我觉得他的四周好象围住一种深不可测的空
虚,若是走近他,准会不知跌到什么地方去。我又感到这个老头儿有一点跟司炉舒莫夫相同
的地方。
掌柜不论当面背后都佩服他的博识,但也跟我一样,有时想惹老头儿生气,使他难堪。
“在人们看来,你简直是一个大骗子,”他忽然挑衅地望着老头儿的脸说。
老头儿懒洋洋地冷笑着回答:
“只有上帝才不骗人,我们生活在傻瓜中间,若是不骗傻瓜,那他还有什么用?”
掌柜激动起来:
“土百姓也并不全是傻瓜,买卖人也是土百姓出身的呀。”
“我们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