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爷倒抽了一口冷气。“咦,怎么这样蛮不讲理?”
“不是我蛮不讲理,是这个世道蛮不讲理。”红军爷不搭理杨春山,一脸严霜,声色俱厉,“烧掉!快快烧掉!把我也连累进去,大家都得进班房。”
春山爷脸阴阴地看着手上的万民折,仿佛心疼一件稀世珍宝。红军爷一把抢过去,划根火柴,把那几张皱巴巴的十行纸点着了。春山爷看见十行纸卷起焦黄的一角,呼啦啦冒起火光,顷刻成了一小撮灰烬。春山爷闻到的不是焚纸的焦臭味,而是鲜活的血肉放在铁砧上烧烤的焦煳味。这份万民折可是全村乡亲掏心掏肺的祈愿和请求啊!
春山爷不觉老泪纵横了,问道:“老首长,我闹不明白,当下这年月,怎么跟民国二十一年闽西‘肃社党’一个样,动不动就有掉脑壳的危险?”
红军爷装聋作哑,闭目养神。
有许多话在春山爷肚子里憋得太久了,不能不一吐为快。“老首长,你是见过大世面的,请你告诉我,这“文化大革命”都革了些嘛咯呀?十来年了,总是革来革去,反来反去,整来整去,批来批去,斗来斗去,揭来揭去,清来清去,打来打去,杀来杀去,一天也没停歇过!比当年闽西‘肃社党’闹得还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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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黑色星期五(2)
“闭嘴!闭嘴!”红军爷倏地睁开眼来,在藤椅的扶手上狠狠地拍了一下。
春山爷吓了一跳,噤声不语。
红军爷轻轻摇头,声音又软和下来。“哎,春牯子,莫谈国事,莫谈国事!你这张嘴实在痒痒,实在难受,就用绣花针缝起来!用膏药封起来!我们都老了,清清静静地多活几年吧!”
春山爷心里一酸,看看红军爷确实老了,满头白发,稀稀拉拉,满脸皱纹,横一道竖一道,嘴也瘪了,背也驼了,双眼眊然无光。红军爷的许多老战友、老首长都被揪出,被打倒,不是进“牛棚”蹲监狱,就是下了台靠边站,如今的红军爷又能有嘛咯能耐?
春山爷和秀秀晓得一切都无能为力了,只请求红军爷给看守所挂个电话,准许他们去见吴希声最后一面。红军爷当即发了善心。挂完电话,红军爷嘴里还不停不歇地念叨:“唉,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
当单间死牢的铁栅门哐当一声打开,春山爷和秀秀看见一只大老鼠唧地一声惊叫,倏地钻进墙洞,消失了。他们紧张的目光,在昏暗狭小的囚室里转了三圈,并未看见一人,不禁一脸的惊愕。看守员用脚尖轻轻踢了踢搁在墙角头一堆像破烂一样脏兮兮的东西,叫道:
“吴希声,吴希声,起来!有人来看你啊!”
春山爷和秀秀眯起眼,在幽暗中看见那堆破烂轻轻蠕动一下,有个蓬头垢面的囚犯抬起头,两只眼仁发白的呆滞的目光闪了闪,他们这才认出此人就是吴希声。吴希声身上一件白衬衫血迹斑斑,看不出底色,又撕碎成一挂一挂的布条;脸上、身上、胳膊腿上,不是贴着胶布,就是裸露着已经化脓的伤口,全身没有一块好肉了。随着他吃力地坐起身子,一股脓臭与血腥味在囚室里弥散开来。秀秀一下扑到希声身上,发觉把他的伤口弄痛了,连忙又松开手,埋在希声的肩胛上低声痛哭。
“哥,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
吴希声脸上也挂下两滴浑浊的泪珠,抽抽泣泣地安慰秀秀:“别,别,秀,秀,别这么说,这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秀秀还是一直哭,反反复复絮叨一句话:“唉,哥,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
站在一旁看着的看守员也眼睛红红的,说:“就这样吧!给上头晓得了,我们吃罪不起的。”
老看守老得有点腰弯背驼,春山爷和秀秀从他厚道的面相,看出他是个心地善良的狱警。
“秀,起来吧!”春山爷硬是把秀秀拽了起来。
春山爷从青花布袋里掏出一壶糯米酒,两个熟鸡蛋,三块大米唬紫律碜佣晕庀i∥∷担骸昂19樱猓橇舾愕模魈欤浴谩ァァ摹
下面的话春山爷不忍说出,卡在嗓子眼里。
匍匐在地的吴希声,吃力地抬起手,抱住春山爷一双青筋暴突的粗脚杆,说:“春山爷,我在九泉之下也会记住你的!”
那声音细细的,轻轻的,仿佛是从吴希声心窝里抽出的一缕游丝。
老看守又催促道:“你们快走吧,所长只给你们五分钟!”
吴希声目汁汪汪地盯着秀秀,仿佛有话要说又不好启齿。秀秀看在眼里,又蹲下身子,抽抽泣泣地问道:“哥啊,有嘛话你就对我讲!啊,快!”
吴希声说:“秀,我走了以后,你到我房间去看看,那把小提琴如果没有给人拿走,请你给我保管好,假如,哦,我是说假如,我的父亲、哥哥还能活下来,一定会来看我的,你就把这把小提琴交给他们。”
秀秀哽咽着:“嗯!”
“我的箱子里,还有些书,一本新华词典,一支钢笔,如果还没有被人拿走,秀,都留给你了,你兴许用得着。”
秀秀哽咽着:“嗯!”
在看守员频频催促下,春山爷搀起瘫软的秀秀,要走了。这一老一少,都用生离死别的目光盯着吴希声,用倒退的缓步退出了铁栅门。两颗滴血的心,却永远留在那小小的号房里,留在那个即将辞别人世的年轻人身边。
吴希声精力耗尽,又视死如归,昨夜就异常平静地睡了一觉。梦中有《圣母颂》的音乐响起,吴希声看见前头有个活泼的小天使领路,频频回头朝他微笑,他便踏着朵朵白云升上蔚蓝的天空。
可是,天将放亮,吴希声的好梦突然被惊破了。隔壁囚室传来撕心裂肺的呐喊:“冤枉呀!青天大老爷!冤枉呀,青天大老爷!”吴希声知道,隔壁囚室关着一位年轻的小学女教师。放风的时候,吴希声见过那个小姑娘,只有十###岁吧,头上扎两把毛刷子小辫,小脸蛋又瘦又黄,穿一件过于宽大的号服,那样子真是楚楚可怜,怎么也会成了###?后来吴希声听老看守说,这小姑娘所在的那所城关小学女厕所的墙壁上,出现了“恶攻”标语。公安们一查,发现这个女教师那天上过一回厕所,她的身高与墙上字迹的高度差不多;叫她用左手写了几个字,竟与“恶攻”标语上的字迹大体相像,就把她逮起来了。每天公鸡报晓时分,女教师就撕破嗓门凄凄惨惨地大声呐喊:
“冤枉呀!青天大老爷!你们快来救我呀!青天大老爷!……”
吴希声想,那个小姑娘真傻,她还以为只要使劲呐喊,如果有一位包青天听到,就能救她一命呢!岂知无论是在黎明前的黑夜,还是在黑夜尽头的黎明,许多生命的呐喊往往注定要被窒息的。他吴希声可不会有如此天真的奢望了。一切幻想都在他的心头熄灭,直盼着人生悲剧快快落幕。吴希声忍着伤痛,扶着土墙,使出全身力气站立起来,看见圆窗之外一小片天空慢慢地亮了。他看不见太阳,但是看守所建在一座小山上,透过小窗,他能望见静静流淌的汀江。由天光水色的变化,他知道太阳正在冉冉升起,心头便有一幅幻想中的图景:在旭日辉映下,汀江水由黝黑变成青黛,由青黛变成浅蓝,由浅蓝变成浅灰,由浅灰变成橘黄,最后,汀江像是倾倒下亿万桶鲜血,变成血的河流,红浪滔滔,东流而去。两三个小时之后,自己将成为滔滔洪流中的一朵小浪花,转瞬即逝,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第十五章黑色星期五(3)
忽然,吴希声听到铁窗外传来“唧唧”的哀叫声。
吴希声陡地一惊,天!这不是孙卫红的叫唤吗?果然,只听嗖地一下,一个毛茸茸的活物蹿上牢房的小铁窗,两只前爪抓着铁栅栏,半个塌鼻尖腮的脑壳探了进来。可惜,窗子太小,铁栅太窄,任孙卫红怎么使劲,它的身子却一直钻不进来,就愈发焦急地哀叫着:
“唧唧唧!唧唧唧!”
在依稀曙色中,身陷囹圄的吴希声觉得这叫声特别清亮而凄惨,顿时热泪盈眶。他踮起脚尖来亲孙卫红的脸,握孙卫红的手。
一个多么有情有义的小生灵啊!孙卫红是怎么知道我遭了难入了狱的?哎,我的小骚包蛋,你瘦多了,丑多了,你身上伤痕累累,皮毛上沾满污泥,你翻了多少山,越过多少岭,跑了多少路来见我最后一面啊!……吴希声心中大恸,有许多许多话要对孙卫红说!孙卫红也异常激动,滚烫滚烫的泪珠像热带雨林中的水滴,洒落在它大恩人的身上和脸上。
前些天,孙卫红再次跳上秀秀家的土墙,想潜入房去看看那个它抱过奶过的女娃子。突然,潜伏在暗处的刘福田瞄准它放了一铳,虽然没有送命,但呈扇面形飞射而来的铁沙子,叫孙卫红受了多处皮肉之伤。孙卫红失魂落魄地逃回林子里,找到一窟清泉冲洗伤口,又采了些草药服下,几天工夫,身上的枪伤就结疤愈合。但孙卫红一心惦记着吴希声,仍然不肯离开枫树坪。白天,它在林子里待着,夜晚,它潜入村子到处寻找。终于,在昨天天亮时分,孙卫红看见春山爷和秀秀搭上一辆手扶拖拉机。凭它的灵性,它猜测这一老一少要去的地方,跟吴希声准是有些关系。于是,吴希声便尾随那辆突突突开进的拖拉机,紧追慢撵,来到县城。当然,拖拉机穿镇过村的时候,孙卫红不敢大模大样在大路上行走。它一会儿上大道,一会儿钻小径,绕了许多弯路。
昨天傍晚,春山爷和秀秀来探监的时候,孙卫红也远远地跟了来。它看到看守所里有许多人走来走去,还有挎着卡宾枪的人站岗,心里发怵,不敢造次,就找个遮身之所藏了起来。夜里天黑,伸手不见五指,大牢里不准点灯,孙卫红也不便来打扰它的主人。但是,从种种迹象,孙卫红已经嗅到死亡的气息,知道它的大恩人的死期快到,就哀哀切切地哭了一夜。天刚放亮,孙卫红急不可待地蹿上铁窗,要闯进号子来营救吴希声。
唧唧唧,唧唧唧?──孙卫红用猴语问道,我的主人,你到底犯了嘛罪?
吴希声说,我是好人,我嘛罪也没有!
唧唧唧,唧唧唧!──孙卫红惊叹道,看,你上了脚镣,戴了手铐,浑身血淋淋的,一块好肉都没有了,就是在我们猴儿国,也从来没见过这种刑法,那些两脚兽不是自称为最文明的高等动物吗,怎么这样凶狠啊?
我的小骚包蛋,别问了,别问了!吴希声说,我们两脚动物的世界,你们四脚动物永远也弄不明白。
唧唧唧!唧唧唧!──孙卫红趴在小铁窗上使劲挣扎着,狂叫着,不行,不行,我一定要把你救出去!
孙卫红用牙齿咬铁栅,用前肢掰铁栅,用后肢蹬铁栅,用整个身体撞击铁栅,直累得满嘴淌血,浑身大汗,仍是徒劳无功。它急得唧唧痛哭。
吴希声看在眼里,知道孙卫红要豁出命去,毁了这座铁屋营救他,更是感慨不已,轻声劝道:小傻瓜呀小傻瓜,你是多么愚蠢又多么勇敢,你是多么幼稚又多么可爱。现世间,像你这样的堂·吉诃德已经绝无仅有!但是,这是大牢,这是监狱,你一个小小猴哥,能动得了它一根毫毛?
孙卫红一边拼命摇撼铁窗的栅栏,一边唧唧穷叫,那意思是说,我决不会把你扔下不管的,我亲爱的主人!就是豁出一条老命,我也要把你救出去!
孙卫红真不愧为孙悟空的后代,它忽然变得力大无比,摇啊摇啊,晃啊晃啊,吴希声觉得孙卫红把整个铁牢都摇撼得簌簌颤栗起来。黎明前的天空忽然变暗了,几颗摇摇欲坠的星星旋转起来;窗外有风声呼啸,惊涛拍岸,好像正在发生九级地震。
孙卫红难道真能动摇这铁桶般的世界?
可惜,天却慢慢地亮了,吴希声担心孙卫红遭到什么不测,就一个劲劝它说,走吧,走吧!我的小傻瓜,你救不了我的,你快快走吧!
唧唧唧,唧唧唧!──孙卫红十分固执地坚持,不,不!我一定要把你救出去!
孙卫红继续拼命摇撼着铁窗,有两根铁栅栏已经被它拗弯了,像弓一样,如果再使一把劲,那两根铁条真可能被它拗断,它劫狱救主的义举也许就能大功告成。
然而,吴希声听到牢房外响起脚步声,知道有人来了,急慌慌地对孙卫红说,小傻瓜,永别了!你别管我,快走快走,快快走!
吴希声不管孙卫红的挣扎,掰开它抓紧铁栅的两只前爪,用力把它推下铁窗。随即,吴希声听见大铁门哐当一声打开,看见老看守走了进来。他手上挽着一只盛满食物的篾篮。盖子一掀开,从篾篮里端出一壶酒、两个鸡蛋、三块米唬际谴荷揭托阈阕蛱炝粝碌模峡词靥匾馕鹿艄t诘奈9庵校庀i醇剖成鸢装椎娜绕贡男睦镆簿陀辛艘凰课105呐狻5廖奘秤豢判幕骨9易糯巴獾乃镂篮欤盒no埃阕咴睹挥校扛詹疟晃仪客葡氯ィ闼ね此ど肆税桑俊
第十五章黑色星期五(4)
“后生哥,吃吧,热热的。”面对一个即将绑赴刑场的年轻人,老看守的话说得格外温软,“你赶紧吃吧!”
“我不饿,吃不下!”吴希声依然望着窗外,头也不回。他的一颗心还牵挂着孙卫红。
老看守一个劲说道:“后生哥,你得吃!宁做饱汉,不做饿鬼!吃!快快吃呀!”
吴希声听到铁窗外传来轻轻的唧唧声,稍稍地放心了。还好,小骚包蛋,刚才总算没有把你摔死。可是,又忍受不了孙卫红一声声呼喊,一声声哭泣,有如万箭穿心了,哪还顾得了吃东西。
老看守站在一旁紧催着:“吃吧,吃吧,枫树坪的乡亲们老远送了来,你多少也得吃一点吧,啊!”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过后,铁窗外静了下来,孙卫红想必是听懂了老看守的话,不再打搅即将赴死的主人了。吴希声知道孙卫红走远了,这才放下心来吃断头饭。他不好有拂老看守的美意,就是硬撑也得吃一点。
吴希声吃一口菜,喝了一口酒,又停下筷子不动了。他忽然想起刘福田初到枫树坪,就和孙卫红结下仇恨,说要把孙卫红宰了下酒吃。这会儿,孙卫红在县城东走西逛,安全吗?你千万别撞上刘福田呀!那家伙恨人、恨猴、恨一切生灵,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两脚动物!
“后生哥,吃呀,吃呀,发嘛呆哟?多吃点,多吃点!”老看守幽幽地劝说道,“人呀,活着就是这么回事,像做个小梦一样,一眨眼就玩完了!迟死、早死、好死、歹死,活到一百岁一千岁总有个死!我在号子里待了二十多年了,看的多啦,后生哥!莫说你个黄毛小子,满肚子学问的老教授,南征北战的大干部,一个跟斗栽进号子里,一关十多二十年,把个好端端的人关都关哑了,关疯了,不会笑,不会哭,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小哥子,比你的结局也好不到哪去啊!”
关于人生如梦的议论,古人不知说过多少了。吴希声在此时此地听来,似乎有些镇定与麻醉作用,心里宽解了些,匆匆吃了几口断头饭。但是囫囵吞枣,根本吃不出鸡蛋和米唬淖涛丁>坪芟悖艽迹芩凇n庀i纠床换岷染疲窗岩缓贤肪埔灰@鲜邓担杂谝桓瞿杲龆乃甑哪昵嵘哉庋姆绞搅私幔庀i换岵恍乃岵缓e隆k氚炎约撼沟鬃淼梗员慵跎僮詈笫笨痰目志濉
但是奇怪,那米酒竟没一点酒力,直到两名彪形大汉进了囚室,给吴希声插上一枚亡命牌,直到四名荷枪实弹的士兵,把吴希声推上刑车,吴希声的脑子仍然十分清醒,对外界的感觉仍然异常的敏锐。
刑车开得很慢很慢。吴希声心想,他最后可以利用的一点价值,就是游街示众杀鸡警猴了。果然,刑车很快吸引来许多人。在街头卖菜的,买菜的,上班的,赶路的,闲逛的,以及背着书包上学的小学生,捧着破碗要饭的叫花子,看见刑车都惊愕地伫足观望。一时间,万人空巷,人头攒动,一个个脖子伸得跟公鹅一样,几乎把小城古老狭窄的街道挤破了。刑车不得不使劲摁喇叭,还不时把车头的铁皮和车帮的横板拍得嘣嘣响,才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犁开一条小路,缓缓开进。
吴希声对这盛典一般的礼遇,竟有一丝欣喜。他不想逞英雄,他知道他仅仅是个可怜虫,算不上英雄。但他有个卑微的愿望,就是最后看一眼春山爷和秀秀。他抻长脖子抬起头,用渴望的目光在人群中扫来扫去。小城人后来传出许多佳话,说吴希声如何了得,站在刑车上腰板挺直,目光炯炯,气宇轩昂,视死如归,等等等等。其实,这是一种误解或理想化的提升。那时候的吴希声像大多临刑者一样,浑身颤栗,双膝发软,站立不稳,小便失禁,如此等等,在所难免。但是,刑车缓缓驶过大街那会儿,吴希声确实是以发亮的目光向人们告别。
忽然,吴希声果真在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中看到了春山爷和秀秀。可怜的秀秀满脸泪花,把手高高举起,向吴希声挥舞着一方雪白的手巾,传递着悲痛欲绝的呼唤。吴希声惊喜异常,大喊了声:“秀……”吴希声立即感到坚硬的枪托把他的腰背顶了起来,套在脖子上的绳子也突然拉紧了,像勒杀一条狗,别说呐喊,连气也喘不过来。吴希声的双眼也被吊翻上去,只见头顶一片白晃晃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