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健关上最后一盏灯,还是忍不住回头环视了一遍店内的一切。今夜没有月亮,所有的东西都只是黑黢黢的影子,但即使闭上眼,他也能在由展示架隔成的的十数条通道里自如地穿行。里面右角试片区那套五个月前淘来的5.1音响伴他度过了一个个寂寞漫长的夜晚,旁边的沙发曾枕过他无数的憧憬、希望、还有――悔恨,沙发的颜色是他最喜爱的橙色,靠近大门处的桌上放着用来存储顾客资料的电脑……他用手摩挲着显示器的外壳,不自觉中又流露出一直以来努力试图克服的“恋旧”情结,他认为这是自己的一大性格缺陷。
在黑暗中伫立片刻,他似决断般地猛然转身走出店门,拉下卷帘门,锁好。犹豫了一下,用力将手中的钥匙远远扔向黑暗里,仿佛这一扔也扔去了身上的负担。
外面新鲜的空气以及空旷的天地让王健有些沉重的心情变得轻松许多。
现在是半夜12点,离开车还有二个小时,他决定慢慢走到车站去。
街道两旁的店面基本上都已打烊,白惨惨的路灯照射下的路面因被白日的喧闹离弃而露出些许的凄寂,偶尔几个小太保飞车上聒噪的音乐便显得格外突兀。王健懒得理会不时同他按喇叭兜生意的出租车司机,只是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思。
他没有想到半年的时间竟发展了这么多的顾客,以至于竟有些后悔――也许,一开始就决定做正当生意未必就不是自己阳光生涯的良好开端呢。苦笑着摇摇头,他知道这也仅仅只是个想法而已。这么多年来,他太了解自己了,他根本就不是块老实做生意的料,心里充满了不安定,更何况那些“顾客”能光顾他皆因自己能提供合法正常经营者所不能给予的充满诱惑的承诺。人啊,为什么总想着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呢?
不管是最后离开的那个总店,还是分散在全市各地的六家分店,他都没有带走任何东西,他要维持原来的一切,以争取问题最迟地暴露出来。
明天开始,当顾客或是房东向他的店员打听老板时,店员们会微笑着回答:经理家里有些急事赶回去处理去了,过几天就会回来的。
不知道十天后他们会如何回答呢?王健不禁牵了牵嘴角。也许会猜测老板出了什么意外呢,毕竟店里一切可见的东西都在。可当供货商来催要货款,“顾客”想退他们的押金,房东来要房租的时候,一切就暴露出来了。
那又如何呢?我已到远离这个城市的另一个地方了……
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紧随着数声滚雷……不一会儿,四周已沉浸于一片噼噼啪啪的雨声中。对这场雨的到来,王健似早有准备,他已不再是走一步看一步的毛头小伙了。兴致颇高地打着伞,王健不紧不慢地在雨中向前。
他非常奇怪自己竟跟22这个数字如此有缘。五年前,凄然离家的时间就是22日的最后半小时。那晚的雨就像从天上倒下来似的,闪电一个接着一个,雷声不断在头顶霹然炸响,手中的雨伞在狂风的肆虐下根本起不到丝毫作用。那一夜的凄凉是王健一生永远痛!在以后的岁月里,他经常会不自禁地在脑海里重现那晚的心境和情形――迎着狂风疾雨,木然迈着脚步,与最珍爱的家渐行渐远……无可奈何地一遍又一遍反复体验着无能、懦弱、逃避而引起的羞愧、自责等种种痛苦炙灼。
当年自己为什么不能勇敢地面对失败而最终选择令人不齿的逃避呢?王健无数次问过自己,也无数次后悔并痛恨当年的抉择。但是,他心里明白,如果真能再次选择的话,他还是会走。从心底深处,他就渴望一种全新的,完全自由的,脱离过去三十多年轨迹的生活方式和状态。
我是个卑鄙、龌龊、自私自利的混蛋!这是王健五年前在疾风骤雨中对自己下的最后结论。
是的,他确实是个像他说的那样的混蛋,否则怎会在只相隔两个月,整整两个月,也就是八月22日就搭识了慧?想到慧,他的心忍不住一阵悸动。四年多没见了,她还好吗?
半年前,他出狱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电话亭。当他用颤抖的手指按完早已烂熟于心的慧的手机号码,话筒里传来的却是个粗哑的男声。他告诉他,他使用这个号码快一年了,不认识那个叫慧的女人。挂上话筒,摸摸口袋里仅有的一百多元钱,他打消了去车站的念头。重新拨打另一个号码后,联系到了“山东”。“山东”是在“里面”认识的朋友,一个没什么心眼的主。
在“山东”来接他前的那段时间里,他给了自己半年的时间,不论用什么方法弄笔钱再去找慧。只有半年――六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