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店,很平静。
客人刚刚散去,付司磊正默默地整理餐桌,垂下的刘海遮住了眼睛,看不见任何神色。
一切,静悄悄的。
突然,厨房中传出一个盘子破裂的声音。
“妈。”付司磊紧张地冲进厨房。
周罗霞正跌坐在地上,手捂着胸口,蹙着眉,气喘得有些吃力。
“妈。”付司磊将她扶到一边凳子上坐下,眉头习惯性地锁起,“妈,你是不是又犯病了。”
“没事,只是心口有点疼,不要紧,几十年了,早习惯了。”
付司磊眼神一滞。
“我去给你拿药。”
“不用了。”周罗霞急忙阻止,可为时已晚。
付司磊拿着药瓶的手停在空中,瓶,是空的。
“妈?”付司磊转头摇着空瓶看着妈妈,有光在眼中跳跃。
“不用吃药的,我这个只是小毛病……”
“什么时候没有的?”
“磊磊,真的,妈没事,心口疼只是小毛病,而且,妈都好久没犯了,根本不用吃药,这药这么贵……”
“我问你,什么时候没的,你什么时候停的药?”付司磊没有理会母亲虚弱的解释,只是直直地望着她,眼中的神色是含着怒意的,但更多的,是紧张,是发自内心的颤抖。
周罗霞屈服地低下了头,声音很轻。
“一个月前……”
“一个月?”付司磊怔住,心隐隐作痛,这么久,他竟没有一丝察觉,“我去买药!”
“不用了,磊磊,妈真的没事,那药太贵了,而且……”
“到底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付司磊对着母亲大吼,他真的是生气了,为母亲太无私的爱,完全奉献式的爱而生气。
“那你呢?”周罗霞突然沉沉地开口,正准备出去的付司磊肩膀猛地一颤,停下脚步。
“妈是个乡下人,没读过书,什么都不懂。但我却明白那两个字――梦想!梦想……”周罗霞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口气中夹杂着叹息,“你爸爸最钟爱的两个字。”
“不要再提起他!”付司磊又一次暴躁地对母亲大吼,那两个字是他的禁区。
周罗霞只是愣了愣,却没有停止。
“付司磊,听妈讲,不要怨恨你爸爸,他其实……是个好丈夫。”周罗霞顿了顿,仰起头,泪顺着岁月与辛劳的痕迹滑下,往昔的美好伴着泪涌出,此时,她的眼神是幸福的。
付司磊没有再反驳,静静地听着,空气也仿佛静了下来。
“你爸出生很好,他曾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读过书,有文化……可是后来遇上文化大革命,他的命运就完全改变了,他被作为知青下放到我们村,那时候……”周罗霞的嘴角开始抑制不住地上扬,完全沉浸在了美好的回忆中。
“你爸长得很俊,而且他还有一手拿手绝活,他会弹吉他,真的弹的很好,全村的姑娘都被他迷住了……”
“可是他最后却选择了我,一个相貌平平,又不是很聪明的田家女人……这也许是他这一辈子做得最大的一件错事。”
“后来呢?”
付司磊虽然仍旧冷着脸,但周罗霞还是能留意到儿子态度的变化,笑了。
“后来,有了你,我们平平静静地在农村生活了几年,他吃得起苦,干活又勤快,我们几乎都忘了他是城里来的,只是,他会在夜深人静时弹奏他心爱的吉他,那曲子,让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人都止不住地落泪。”
“再然后……有一天,他收到一封信,是城里来的,我记得,那是1976年,文革结束,这封信是城里的干部写来的,让他回城。”
“他收到这封信,开心极了,当即抱起你转了好几圈,几年了,我从未见过他这样开怀地笑。”
“他就这样回城了?”
“不,他没有回。”
“为什么?”这个回答让付司磊很意外。
“因为那时候有规定,农村人不能进城,也就是说,要回,只能他一个人回……他犹豫了,几天后,他又做了人生中另一件错事,为了你我,他选择了留下,可是,等我们睡着了,他又会偷偷跑到院子里弹吉他。”
“即然这样,怎么……”
“后来国家放宽政策,我们一家三口终于进了城。然而,时代变了,你爸爸的知识早已落后,他找不到工作,我们只好卖掉了身边所有值钱的东西租下了一间铺子,卖起了包子。”
“付司磊,你爸为我们付出的已经够多了……”
“可他最终还是抛弃了我们,不是吗?”付司磊倔强地反对着,眼神却缓和了很多。
“……”周罗霞叹了口气,“付司磊,你就听妈妈的话,去吧,不然,你一定会后悔。”
“我去买药。”付司磊没有勇气再听妈妈讲下去,匆匆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