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萍聚
流岚没想过自己还能否开口讲话,至少已很久不再想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从前是否就不能讲话,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她常常发呆,关心总叫她呆头鹅,她也不会生气,更不会反抗,她只觉得悲哀,自己就像是一只存钱罐,空洞又易碎。不,甚至还不如一只存钱罐,因为自己总也无法被填满。
幸好有关心,她的姐妹,在无数个黑暗的无法自拔的日子里,认命而无悔的守在她身边,作她的口,作她的灯。这一守,已近六年。
关心认识以前的流岚,却从不对她提及往事,一次也不曾,流岚在无数次的挫败中认命了,尽管如此,关心还是努力的启发流岚开口,面对关心的每一次期盼,流岚也曾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喊出关心的名字,也曾挣扎出一身冷汗想要想起自己是谁。可是,这具身体仿佛是别人的,冰冷的灵魂从不给她一丝回应。每每如此,关心总会将脸深深埋在流岚膝间,哭的无助的像个孩子。她总觉得关心很苦,不仅仅因为自己失忆失声,似乎还隐忍着巨大的悲痛,但流岚却无法打开关心心底那扇门,因为自己,丢了钥匙。
五年零八个月,流岚早已不需要奇迹,她甚至觉得这样挺好,既然医生说她是因为逃避而选择失忆失声,那又何苦自寻烦恼,继续逃吧,只当自己的回收站被清空了好了。是啊,若是苍清硕没有出现,流岚也许可以如此欺骗自己一辈子,可是,苍清硕出现了,而且就那么直直的,居高临下的将流岚的一切望进眼里。
苍清硕觉得自己矬到不行,明明是瞄准了垃圾箱而丢的烟蒂,怎会无端飞到别人的塑料袋里?那女人显然也看到了那个带着火星的烟头,心一惊,手一扬就将手里的塑料袋丢了出去,而里面的东西呼呼啦啦落了一地,还有两包直接飞进他的车里。不看还好,这一看――两包夜用卫生巾已经安安稳稳躺在他怀里了。
苍清硕觉得自己半辈子没这么脸红过,对面的小女人显然也意识到了,正以风卷残云的速度收拾着满地狼籍。苍清硕低首抚额,挣扎着是不是要开着车扬长而去,但他很清楚这有多不道德,毕竟自己才是始作俑者,于是硬着头皮开门下车。
流岚开始懊悔不已,干嘛买那么多,反正一个月只用一次啊。现在可好,脸丢大发了。顾流岚,你真是猪一般的女子,一个烟头而已啊。倏忽间,一双黑色的皮鞋映入眼帘,接着便是一道清泠而有一丝不自在的声音在头上方响起:“呃,买了这么多,想必这个牌子蛮好用的,对吧小姐?”
流岚很想逃避,但这道清泠的声音吸引了她,只一抬头,流岚便无法动弹了,只觉得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化做潮水向她涌来,将她包裹,一时间,无法抵挡,只能任由自己沉-没-沉-没,挣扎间,她仿佛看到一张脸,是那样熟悉,比自己更熟悉。是的,是熟悉,五年多来,这个词从没摆放过她,她曾是那样渴念,却求之不得,此刻,怎能如此轻易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她好想大喊,喊不出声,更不知道该喊哪个名字,流岚无助极了,比发现自己失忆失声的那一刻更加无助,盯着苍清硕,眼泪就那么肆意的迸射出来。
苍清硕盯着眼前的女子,她的脸从看到自己的那一刻,已经换了无数个表情:吃惊诧异,费解,无助――他从来没有见到过日此无助的眼神,心里狠狠地揪了一把。慢慢地扶起蹲在地上的流岚:“小姐,你不舒服吗?我知道,是我的错,我愿意道歉,还有,我可以赔偿,还有,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只是,小姐,你别哭好么?我。。。”苍清硕一下子语结,不知道怎么安慰,后又想到了什么,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塞到流岚手里:“有什么我能做的,你想到联系我好吗?”见到她没反应,苍清硕摇了摇流岚的肩膀:“小姐,小姐?”
流岚终于清醒过来,看着苍清硕焦急询问的眼神,一时间理不清思绪,甩开苍清硕的手,狂奔而去。挥着泪水一路狂奔,流岚引来无数的侧目,可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拼命想着刚才那张男性的脸,那是谁,那是谁。。。。。。
流岚把自己抛在床上,眼泪昏天黑地的流着,许久之后,哭的累了,拭眼间,才发现右手紧紧攥着的那张名片:择硕地产,苍清硕。“轰”的一声惊雷在流岚脑中炸开“苍清硕,苍清硕,苍――”在哪里听过,我一定听过这个字,渐渐的,流岚原先空白的记忆似乎有了颜色,一张张模糊的脸,一段段模糊的声音,不断的闪现,像快镜头一样不停地更新“天哪,我究竟忘了多少人,多少事,他们究竟是谁?谁肯帮我,谁能帮我?”剧烈的头痛伴随疲倦,流岚终于沉沉睡去,她睡的极不安稳,不断的做梦,梦中好像有好几双手轮番轻抚她的背,温柔的低唤:“岚儿,岚儿。。。。。。”
苍清硕仿佛有预感流岚会打电话来,开会时频频出错,把东城说成西城,把新加坡说成菲律宾,下面的人眼睛都瞪成铜铃,这个工作时神祗般的男子也有心不在焉的时候,这会没法开了,苍清硕无奈的抚了抚额:“今天就到这里,大家回去休息吧。”大家面面相觑,鱼贯而出。苍清硕走在最后。他一直放不下那眼神,很奇怪,他不解。他一直觉得人活一世,能把自个活明白已很是不易,而他偏偏喜欢不易的事,所以,他不断的剖析自己,发现不同的自己常常另他很兴奋,渐渐的,熟悉的情绪越来愈多,不解的情绪越来越少。就像自己跟自己下棋,精心布局却终究被自己颠覆,瞬间的成就感过后便是无尽的落寞。这棋是越下越没劲了。突然,一个人,不,仅一双眼,便让他发现自己还有没被掌握的情绪,那种兴奋和狂乱,令他彻夜难眠。苍清硕扯了扯嘴角,摇摇头:“不过――”
“清少!”
苍清硕的思绪被打断,苏琪迎面走来“清少,有位小姐要见您,没有预约,但她说给您看看这个,呃,也许,您会想着见她一面。”
苍清硕狐疑苏琪那张阳刚的脸浮上红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仅一眼,他便明白了,笑声爽朗:“难为你了,苏琪。”接着大步流星的向接待室走去。
苏琪看着手中家长的夜用卫生巾,像拿了块烧红的烙铁,恨不得马上丢出去:“唉,这年头,好人难做,秘书难当啊。”
推开接待室大门之前,苍清硕立定了一下,理了理思绪,他没想到那女孩会亲自来访,她并不像莺莺燕燕哪种类型啊,希望自己没看错人。“唉,想那么多做什么,苍清硕,你真是越活越回去。”
推开门,一道纤细的身影迅速转身,耳侧长长的青丝随着这个动作一股脑躲在肩后,乖巧削尖的下颌暴露出来,与颈部一起形成优美的弧度。身后的阳光,将这个空灵的女孩轻轻笼起,就像笼着一个不真实的梦。。。。。。
苍清硕看的有点痴,心中不解的情趣越积越厚,直至对上一双询问的目光,方才有所知觉。他清了清嗓子,随意扯出一丝浅笑,向流岚走去:“怎么,小姐,来获取卫生棉索赔?我们俩见面,就一定要卫生棉来引荐吗。”
想到刚才的事,流岚红了脸,连忙低头从包里拿出纸笔,在纸上奋笔疾书。苍清硕狐疑的盯着流岚的一系列动作,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看完流岚写下的几行字,苍清硕的心像是被人狠狠的砸了一般,连呼吸都变得不畅“对不起,苍先生,我也知道这样冒失的跑来很不礼貌,可我无法讲话,所以不能打电话预约,可他们说没有预约不能见到你,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要请教您,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冒犯之处,请您海涵。”
那么多字,苍清硕仿佛只捕捉到了几个:她不能讲话,她居然不能讲话,难怪会有那样的眼神。。。。。。”良久之后,苍清硕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你听得到我讲话对吗?”
流岚点点头。
“那我可不可以认为你的失声是后天造成的”
流岚再度点头。
“还有回复的可能,对吧?”
流岚耸耸肩。
苍清硕紧绷的情绪终于得到一丝放松,“小姐,我们似乎投缘,当然,我没有轻薄的意思,我是说,又什么能效劳的,苍某定当尽力相助。”
流岚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其实,我并不确定自己为什么来找你,实际上,我不仅失声,更是失忆,医生说过,我的失声与失忆是直接相关的。可是你的脸,你的名字无端的令我熟悉,我不知道这个词用得是否准确,可是我。。。。。。”流岚写不下去了,苍清硕更是看不下去,他觉得自己简直成为八点档电视剧的男主角,简直是匪夷所思啊。
“所以你就到我这里寻求答案?”
“希望您能明白我不得不来。”
苍清硕闭上眼睛揉着太阳穴,“实际上,小姐,我所知道的一定不比你多,我确定,没有卫生巾的引荐,我们根本不曾碰面。。。。。。”
流岚的眼神渐渐暗了下去,不是早就不抱希望了么,这么冲动干什么,五年多了,顾流岚,你还是不死心啊,你还在企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