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_天囚 - 海棠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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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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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的夜晚如何度过?这是每个星期一的早上离开妻子身旁时就开始困扰着他的问题。家的被窝那才叫被窝,氤氲着汗潮味的温暖,结结实实的温暖,能够与妻子共享。

要不,为什么常让它去晒太阳呢,那是太阳羡慕。因为,太阳是个到处流浪没有家没有爱人的流浪汉。没想到,到了晚上,仰躺在北冰洋般宽广而寒冷的大床上却找不到与自己对称的另一半,夜变得更加漫长。更要命的是,自己的皮肤上似乎还留有妻子皮肤的气息。唉,在夜里,自己都成了一个连流浪汉都不如的人:与流浪汉相比,除了没有家没有爱人,还有有浪可流。如果索性,在卧室里打开电视,电视上正偏偏播着《我爱我家》;听一会儿,多是缠绵的情歌,真叫人受不了,听了快乐的并不快乐。听了伤心的连自己都要感染得掉眼泪了,听罢除了长吠几声,自己还能做什么呢?出去,离开这囚禁自己的寂城。上舞厅——偶尔去去倒可,常去,一旦把握不了,心猿意马起来,成了桨也收不住的激流中的一条小船,礁石上粉碎的浪花便是榜样。即使全没那么回事,万一跳出了桃色新闻又如何是好——那桃色与帽子的绿色相映成趣的图案,是用整个脑袋做橡皮擦也擦不去的污点。自己也不是没有想过自救的良策,然而,一个伟人可以让一个世界的良知和苦难上升一厘米,却不能使自己的身高增长一厘米,何况自己只是区区一个县委副书记。话又说回来,如果自己不是什么劳什子副书记,只是一个普通人,无所顾忌地去做一名酒鬼,飞扬跋扈也好,狂歌滥饮也好,在外也好,在家也好,只要不出事,谁都管不着。既然身为政府官员,倘若让人从政府形象中闻出了一股酒精味,毕竟不体面。即便是饭局,自己也不多喝,“粮食酿酒,酒酿贪官”,酒是放纵的开始,但凡举世混浊,清清的酒也出了一份功不可没的力。

可是,十月十日晚上,田刚亮喝了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的酒。

那天,在县检察院处理完公事,已过下午下班时间。李副检察长邀田刚亮到他家小酌一番,他知道田刚亮家属不在身边,一个人诸事不易。这样的邀请,田刚亮一般婉拒,怕到了别人家见了别人妻子儿女自己更孤寂,这次却欣然同意,一来他与李副检察长平日言谈甚洽,彼此引为契友;二来李的妻子随县妇联组织的考察团到秦皇岛旅游去了,这是一个诱人的原因,没有女人在场,可以敞开胸襟不说,也失了妻子不在身旁的推想。

一得一失,都是好事,更兼酒樽在握,兴致奇佳。思定,便欣然同往。

他们喝的酒无非是酒,谈的话却比酒刺激多了。他们边谈边喝,喝到最后,酒瓶空了,两人干吃菜干谈。

喝下去的酒发作起来,李副检察长脸醉眼迷离地伸出一个指头,告诫道:“兄弟,听我一句:你伸出一个指头说‘不’,如果最后只是指头两断,那是幸事、喜事。”田刚亮点头。李副检察长换伸一个手指,指着田刚亮又道:“冶容诲淫,曼藏诲盗,兄弟这话你肯定比我懂。一个人呐,小本领可以拿到领导面前去炫耀,大本领呢,得藏起来,藏得越深越好,你老弟绝非等闲之人,听老哥一句,也许你会说,凭什么要听你的。”酒杯猛一顿,李副检察长大着舌头说道:“凭什么?就凭我老哥在安宁混的时间比你长。

没别的。“田刚亮不禁凄惶起来,连声应道:”听你的!听你的!我到了你家里哪能不听你的?“田刚亮正要问:”你老兄听到了什么风声?“这时田刚亮的呼机响了,字幕显示;我在财政局门口等你。速回,有急事,乔先生。

哪个乔先生?本来田刚亮就喝得像一只红虾,又被老李的话一迷糊,一时想不起哪个乔先生。有没有姓乔的朋友或熟人,他也想不起来,只是想到他与舒蕙合办的十点半节目演不成了。晚上十点半节目是他与舒蕙合办的以电话为手段的夫妻夜话节目,今晚算是耽误了,准过了十一点,回去拨个电话向妻子道个歉,也来得及,妻子准没睡。有几次自己因为应酬、与同僚看晚会什么的,晚拨一个电话,舒蕙接到电话的那份喜悦就像在春天享用藏过了冬的果子,田刚亮听来滋味格外不同,只要乔先生个是个难缠的家伙,速战速决。

李副检察长见势,摇摇晃晃地过来,像征性地抱了抱田刚亮的肩头,“下次我们再聊。”田刚亮告辞时大约是晚上十一点十五分。

出了小巷,到了主街,月明如水,还有蹬士像乌篷船一样或停或驶,但明显地少了许多。田刚亮像踩在钢丝绳上,一步三遥蹬士司机一看,知道是醉了的,哪里敢载他,怕是喝醉酒后蓄意滋事的酒鬼,或是诈醉的暴徒——你以为他醉了,他不仅没醉,还有可能极清醒地将从下午到晚上所诈到的钱带回家去灯下点算。

田刚亮试了试还能走,没醉到边坐在地上边唱歌边脱了鞋子为自己打拍子的程度。

踉踉跄跄,到了财政局大楼,朝楼里一望,财政局底楼有一扇窗子窗口还亮着灯光,值班人员在尽心职守,田刚亮见门口并没有什么乔先生,也没等,径又上了二楼。钥匙抖抖地在锁眼外围转圈,好不容易才找准锁眼开了门。开了门,心里很不踏实地拉亮了灯,见没什么异常,又拉熄了灯。然后一鼓作气地把烂泥一般的自己幸福地翻倒在床上。

田刚亮强迫自己睡着,可是睡眠这东西就像情人,你不想她,她却主动来到你身旁;你老想她,她却离你远远的。田刚亮从一开始数起,还没数到一百,思维又乱了,只得从头数起……老李的话外音是什么呢?莫非在提醒自己在某件事上的不妥?也许是受人之托,代为传话过来,可又不像,也许是色厉内荏的一种威胁,老李莫非是谁豢养的鹰犬?如果是,他也用不着告诉我。难道……本拟给妻子打电话道歉的事,田刚亮想也想不起来。老李像一根刺,使田刚亮舒服不起来,这倒不是因为老李是一根刺,而是老李这根刺究竟是鲠直,还是咄咄逼人的?这个问题,使田刚亮刺痒得难受。他又强迫自己数数,数到七十九时,门笃笃笃响了。田刚亮拖着比这个夜晚更沉的身子来到门边,临门时脚尚未停稳,右手还在施转的门把上,门猛地被狂暴地撞开了,田刚亮身子一仄,同时小腹闪电似地划过流星般的一阵腥辣。田刚亮像一亩田地在锋利的犁铧闪着寒光的照耀下,本能地颤栗了一下。他的左手豹子一般弹了出去,咬住对方拿刀的右手,他的五个手指变成了能叫狮子的喉咙也出现漏洞的利齿。对方的右手仿佛也跟着明显是刀的凶器在腹腔内搅动。凶手的意志从头脑传到右手,再传到刀,明显是想要自己的命。田刚亮的左手与凶手的右手像情仇交加的一对雌雄蛇绞缠在一起,田刚亮把全身的力气全运到左手,凶手的刀出现了晃动,凶手的刀退出了田刚亮的腹腔。与其说是凶手抽回了刀,不如说田刚亮自己把刀抽了出来。

血,像焰火一样喷射出来。血的流失对人类来说是一种损失,一种灾难的体验,血已经流了出来,像黄河决堤似地流了出来,粘腥而又带着苦闷的血,恣肆而又带着危难的血,流了出来。

凶手的刀在抽回的途中,猝不及防地对准田刚亮左手的手臂猛然一砍。田刚亮的手臂顿时像木偶的手臂松了关节一样,披落下来。田刚亮咬紧牙关,飞出右手,抓住凶手的右手。凶手的右手此时像一头斗鸡,时而占了上风,时而又居下风,牙缝里、骨缝里发出咯咯咯咯的响声。

凶手的右手被反过去的刀深深地切割了一下,在刀面前,人的四肢并不比甘蔗更结实。只一下,就遭到了反弹,凶手疼得呲牙咧嘴,赶紧蹲下身子,用左手按住右手,他低下头,像双手捧着自己的私处在仔细地看。血,从他的砍伤的手缝里,先是一滴滴地渗出来,尔后渐渐扩大,最后如同大雨天年久失修的屋顶哗一下垮落下来,凶手害牙疼似地歪着嘴,脸部凶蛮地抽搐着,左手按住右手的刀,一步步逼向后退着的田刚亮,像个输急了的赌徒,漫无目的地朝田刚亮身上乱捅。在屋子的中心,田刚亮一捆柴似地倒了下去,然后昏死过去。红红的血,红红的蜈蚣一样从他身子底下爬出来,朝前爬去,从中心向四处爬着。爬向门门的仿佛一面爬一面在喊:杀人了!杀人了!

然而,黑的夜,是那么阒静,像鬼魅的脚步没有跫音,像纸上一点一动不动的墨。

如果凶手不是趔趔趄趄地摸出屋子,他怕也要错死在这屋子里。凶手拉灭了灯,出了屋子,他每走一步,都比安宁县吃紧的财政更吃紧。他摸着墙下了楼,来到财政局大楼门口。他站不稳,整个身子还不如一颗头重似地,他想找一棵树扶住自己,他抬起惺忪的眼,发现这条街上没有一棵树。他妈的,安宁县,他晃晃悠悠走了一小段路,见有一辆蹬士,便不由分说,急急坐了上去。“快!往前走!”他的口气透着凶气。蹬士司机心说,别是拉上杀人犯了,蹬士司机肯定他不是个酒鬼。因为他身上没有酒气,坐在车上,那人恰似地紧闭着嘴,不呻吟,也不说话,一张脸要塞进那件军大衣里。蹬士司机只觉得他像个怪人,身上有一股怪怪的味道。

车子蹬得果真飞快,车上的人低着头,一声不吭,像死过去了一般,他的左手一丝不苟地托着他的右肘。他下车的时候,是左手给的钱,这人是个左撇子,蹬士司机想。

只有一个人看到了凶手逃遁的背影。可是,他没有以为是凶手在逃,而是以为他喝醉了。他看见一个含蓄地用军大衣裹着脸的人,双手莫名其妙地塞在里面,走得十分快又十分不稳。看到凶手背影的人便是那个在财政局值班的人,当时他刚好出来小解。——不是大冷的天,为什么要穿军大衣?而且双手塞进军大衣里面,这又是什么意思?不可得的疑惑使他骤然语噎,张大的嘴好像打足了气再膨胀一点就要爆炸的气球。值班员看着“军大衣”上了车,觉得有些不妙,回头又跑到财政局大楼,上了二楼,打开走廊上的灯,见田副书记住的门开着,心像擂鼓似地走了进去。吓——那不是田副书记吗?田副书记整个人像机器一样默无声息地躺在可怖的血泊中。血泊像巨大的螃蟹,张牙舞爪着,也许死了,也许没有死。那可怜的值班员吓得瑟瑟发抖,过了一会儿,才壮着胆子,像用竹篙救人似地小心翼翼地探往田副书记鼻子底下。田刚亮腹部流出的血像溅上去的泥浆,或是几片亚当年借去遮羞的安静草叶。在灯下,田刚亮纹丝不动,被地板牢牢粘住了。血的反光格外刺眼,像雪地里猛然闯出来的太阳。田刚亮姿态随意地躺着,脸上木无表情,极像前卫或先锋艺术家的一次骇世惊俗的行为艺术。

值班人员抱住田副书记的双腋,不顾湿漉漉的血,想把他拽出房间,空出来的血泊和形状不一的血渍,像一只巨大的红螃蟹,张着牙,舞着爪,跃跃欲试。

在值班人员因恐怖而产生的幻觉中,他感到一只巨大的螃蟹在盯着他,要置他于死地似的严苛、峻刻。值班人员的额头开始冒汗。

第二章凶手被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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