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局长不甘示弱:“但是现在那条好腿是好的,并没有受伤。”
雷环山做了一个交通警察的暂停动作,“两位,告诉我那受伤的腿在哪里?”
在座的人个个捧腹大笑起来。李局长、边处长也不例外,只是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笑罢。雷环山喝了一口茶,道:“不要搞得像辩论大赛似的,辩论大赛是中学生、大学生中间流行的看家本领,我们这些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的人我看就不必再使用这种本领了。还有,边处长的意见有道理,李局长、左处长的意见也有道理。程家卿的问题要搞清楚,佘彤也不是不抓,抓佘彤也为的是将程家卿的问题搞清楚,两者并不矛盾。至于先追佘彤,还是先抓程家卿,下一步工作究竟如何开展,我的意见是请示省委领导,同时,大家也想想办法,不知在座的诸位有何异议?”
当然不会有异议了。大家静静地注视着雷环山,突然就不再言语了。
就凭着雷环山每一根都代表尊严和沧桑雪山似的一头银发,就足以使大家噤声了。
相对来说,苍苍白发在涉世未深的眼里常常被粹为百炼成钢的倚天长剑,组里的每一位成员对“老顽童”都是相当尊敬的。他严肃幽默如同父亲,循循善诱如同母亲。从他这里学到的如同一系列冰糖葫芦串在同一条棍子上似的一群老师那里撑到的要多得多。
他的一席话,表面上,没筋没骨,实际上,藏锋不露,他巧妙地提醒了争议的双方——你们谁也不能做出决策,连我也不能。这是一个极难把握的问题。这样的方法,似乎是一种圆熟的处世方法。圆熟的处世方法,不是针,不是芒,更不是刺,而是浑同和光,不伤害任何事物。就德行高尚的佛教徒,一生的勤勉修炼只为涅梁之后能向世界贡献不多的几粒五采斑斓、璀璨夺目的舍利子——恐怕这也是于世实无补的,虽然岁月的光彩在其中闪现。独来独往的飘逸的生活方式,蜻蜓点水、浮光掠影般对世界大智若愚的感悟,其实是对圆熟的最好注释。虽是凡人,雷环山对圆熟的境界也是向往的。不过,他离圆熟似乎老隔了那么一层,永远有那么一点距离,幸亏离圆熟有那么一点距离。圆熟到既不关心国事人事,也不关心风声雨声,那也是可怕的。谁也没见过雷环山欺负过什么人,或者怕过什么人。路见不平,即使没有长角,也是必定要去顶,去撞,像传说中的獬一样,不管是把对方顶得哇哇叫,还是把自己撞得头冒金星。这就是雷环山的性格,雷环山的风格。雷环山的风格来源于他的健康,纵是一群病魔围着他找碴,你一拳我一拳地也打不倒他,相反,见了他一定谦恭得如同太监见了皇上。他的硬朗程度令人吃惊,仿佛吃了药片才会生药,可是从不生病的人谁会去吃药呢?雷环山不仅健康得出奇,而且健康得有些怪了。他说他有四条腿走路。人除了左腿,右腿走路,哪能凭空多出两条腿来呢?乐观,刚直,把乐观和刚直也说成是人的腿,绝对是“老顽童”的一大发明。
比别人多两条腿走路的人不让他健康也说不过去,雷环山那透着喜气的没有一点缺口的满面红光的便是明证。叫虫蛀过心的人的脸,要是能放射出这样的红光来,那雷环山还能叫老顽童吗?
空白,十天的空白,足以叫一切人脸红。幸而雷环山的脸本来就是红的,其他人也看不出来。惟有左处长的眼睛厉害不过,当即看到了老顽童乐观背后的隐忧。他可不想老顽童失去老顽童固有的魅力。可是抓佘彤已害得他黔驴技穷,他早有劝说雷环山改弦易辙的想法,可是怕鼻子碰出灰来。谁要以为赫赫有名的雷环山真是老顽重那可就错了。
他一旦发起脾气来,屋上的瓦都要吓飞,谁都别想拿哄孩子的那套来治住他。雷环山发起脾气来更是可爱,两眼像充了电一样炯炯有神,逮住谁骂谁。骂完之后又和你拍肩膀,哈哈笑。平时很风趣,他的风趣生气的时候更能超水平发挥。他若是见人就打躬作辑,哪来那么一股刚正之气?对那些有奶便是娘的,他说最好的断奶方式就是咬掉供奶的奶头。为此,他很是得罪了一些高贵的奶头。
这次,左处长确实为雷环山捏了一把汗。
晚上,他提了一瓶喝剩下的江南茅台、用纸包了小半斤凤拍来找雷环山。在这栋古色古香、雕梁画栋的文凤大楼里,雷环山已经住了十多天了,每天晚上他都像一个面壁思想的思想者,要对着整个静静的屋子。屋子里的灯光太亮了,使他迎着灯光的手指里的血也生动起来。他住得腻烦了,案子想得他每一根脑神经都疼。他迫切地想找一个知心的人来谈谈。换一个心情比换一副脸谱更重要。左处长不请自来,使他喜出望外。他想拍左处长的肩膀,可是左处长过于瘦长,他只拍到了他上半节的手臂。
“走,我们到外面走走。”
“隔墙有耳?”
“谁要有那么大胆的耳朵,正好今天拿来下酒。”
雷环山双手配合,右手刀左手砧,做了一个下切的动作。真是老顽童。左处长笑了。
朗朗笑声,像一堆金毛币在地上混乱地滚动着,使有着阴影的地方也生色不少,亮堂的地方更亮了。
他们出了门,坐上蹬土,仿佛登上了三四十年代的旧上海的旧影片。画面那么灰暗,调子那么低沉。蹬士轧轧的节奏,仿佛用的正是放映机的速度。蹬车的是一位老师傅。
“去哪儿?”
“县城北边不是有一座庙吗?”
“哦,去曹操山,烧香拜拂?”
“不,找一个生意上的朋友。”左处长撤了一个谎。
“你们是从外地来的。”
“听说你们县里田书记被人暗杀了,有这回事吗?”
“唉,杀得血天血地的。你们还不晓得?也难怪。外地来的嘛。惨喽,当官也不容易。”
“田书记这人怎么样?”
“田书记这人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