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们要找的那位为黄海动过手术的大夫已经退休,退休后便飞到深圳行医去了。好不容易,打听到他现在的地址、电话。一个电话闪过去,被告知老大夫正在为病人动手术,要过两个小时再打过去。左处长轻吹了一声口哨,心想: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此话真是不假,环顾四周,嘈杂的医院就像一座流动的水槽,聒噪声一刻不停,从噪音的制造这一点来说,医院就像一座工厂,但是工厂的噪音是固定的,而医院的噪音却是千奇百怪、日新月异的。塑料的导管、玻璃的吊瓶、钢铁的仪器、人的脚跟落地声、外伤者身上的黑痂红肿、内伤者的心灵创伤、婴儿受刺后放声大哭的哇哇声、大人疼痛时咬着嘴强忍而终不忍的哼哼声、父母亲人的安慰声、病员的斑马条纹服、巡逻战士一样走来走去的护士、以及床头小柜上摆放的面容红润或者刚刚发育的水果、不祥的透明的或浑浊的液体、雪的场景、操纵傀儡一样操纵病人的动作,这一切,构成了这么一幅用营养与卫生的理论做后盾的常换常新的众生受难圈。
左处长单刀直入地问道:“那么,黄海的病历在哪里?”
文质彬彬的院长用一双霉点似的眼睛从眼镜镜框上方射出光来,看着左队长带来的一帮人圆圆满满地占据了他不大的办公室,竟有些拘束起来,脸上勉强堆着笑,欠了欠身,谦和地答道:“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病历被公安局的人拿走了,他们要调查黄书记被撞的原因。”
“你们就没有留一份存底?”
“没有,因为很快就调查清楚了。”
“调查结果公布了吗?”
“没有公布,但是大家都知道,我也听说了。不宜公布,一个堂堂的县委书记,竟然是因为喝醉了酒,撞到车子上去了,无论怎么说,都是一桩丑闻。”
“你认为是丑闻吗?”
“大家都这么认为,要藏起来、掖起来的,不是丑闻是什么?”
“有没有人有不同的看法?”
左处长眼珠一转,他开始运用雷环山的思维方法了。
“具体的,问一下公安局的人就知道。”
“你们应该完好无损地保存病人的病历,是不是应该这么做。”
“他们是公安局的,我们不能不合作。”
“好,就谈到这里了,谢谢。”
“不客气,”两个握了握手。
左处长人虽瘦,手上的骨骼却比常人粗大。只轻轻一握,院长脸上的肌肉就搐动起来。院长在一本书上看过,与他们握手十分有力的人:热情,责任心强,决不会敷衍了事。看来,左处长就是这样的人。
了解一个人的内心远比了解一个人的肌肉和骨骼重要得多,但是要了解一个人的内心,必定要借助一个人的伤口,真是这样吗?院长这样翻来覆去想着的时候,左处长已经走远了。
左处长一行来到公安局,马局长正有客人,一见左处长,赶紧笑呵呵地出来了,以他特有的一扭一捏的动作。身上的脂肪就像人肩上的一桶水,晃荡着,晃荡着,却不见一滴水溅出来。一双手老远就伸了过来,恭敬得极有分寸,恭敬得让你觉得这就是真正的的恭敬,许多人便在他的这种热情感召下毫不设防。
左处长对他的过份热情不觉皱了皱眉。
左处长问:“黄海同志的病历是不是在公安局?”
马局长一怔,但这怔只是昙花一现,他的笑赶紧又上了脸。
“坦白的说,是在公安局。唔,送病历来的那天我恰好不在,事后我才知道。没错,是在公安局。唔,是的,是在公安局。”
“既是在公安局,你不是说过,即使我们不问,你也会主动为我们提供情况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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