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局长,责任不在你嘛。工作可以揽,错误呢,还是不揽的好。要实事求是,没错就是没错。”
雷环山这么一说,马局长便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他挪了挪他岿然屹立的巨无霸身体,安闲自得。
“马局长,这里有一份东西跟你有点关系。左处长,你拿过来,让马局长看看。”
马局长站起身来,从左处长手上接过一张纸。上面的字尚未全部看完,脸上便上了蜡一样,失去了血气。他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这不是真的。”
左处长递给马局长的是老游击的儿子诗人提供的证据。上面列举了马局长助纣为虐的事实,还以自身的经历,指控马局长犯有故意绑架罪。
这时,马局长的一根主要的脑神经像被马蹄踩坏了一样,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说不上来,他苦丧着脸,一副死无葬身之地的模样。
雷环山上前拉着他让他坐下。
“马局长,毛头小孩的话,说不定是信口雌黄哩。我们不会轻易相信它的。即使有这么回事,也并没有造成重大后果。”
雷环山的话像还魂丹一样,使马局长的意识渐渐苏醒过来,他像一个取下眼罩的病人重见了曙光,欣喜万分。雷环山向左处长递了一个眼色。左处长心领意会,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啪”一声,打火机里窜出一柱火焰。接着左处长用右手的火焰凑近了左手的那张写有证据的字条。鲜红的火焰像蛇信子一样,舔得那张纸像受惊的女人的一样,颤抖起来,不断地萎缩。在它就要变为一个穿着皱巴巴衣服的灰姑娘之前,左处长把它扔进了角落里的字纸篓。
这之后,还有更精彩的,就在左处长焚尽字条后转身的同时。马局长突然吧哒一声,跪在地上,就像一个巨大的烂苹果掉在地上。
马局长跪倒在雷环山面前,如丧考妣一般嚎啕大哭起来,哭得那么响亮,那么怪异,那么神秘,那么果决,那么落寞,那么不可思议。他完全臣服在雷环山的凌厉攻势下,并以眼泪对雷环山报以感激。他知道那张纸条的份量,如果它在法庭上出现,他虽然不至于脑袋不保,但脑袋之上的那点东西是无论如何都保不住的。他不是不知道,纸是舌头的代替品,不是被舌头卷死,就是被薄纸压死。雷环山请了几次,马局长还是嗬嗬有声地哭着,不起来,他才不管成不成体统呢。雷环山挽救了自己的政治生命,就是跪它个三天三夜也不能报答他的恩情埃看来,程家卿还没有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怕是上面的重量级人物有意要保住他,轻判他。不然,雷环山为什么要向自己展示了诗人的证据之后又将它销毁呢?为什么要向自己透露程家卿的近况呢?这难道不足以说明雷环山对自己的信任?这种信任也许是为了让自己出于报恩心理,说出疑点,从而共同想方设法加以掩盖,使疑点在不能解释的情况下不至于显得突兀,显得欲盖弥彰。如此看来,雷环山也不像外界传说中的那么刚正不阿,那么大公无私。
也许真到了人不入地狱,我入地狱,将程家卿救出地狱的时候。马局长一脸神圣地跪着,神圣得像跪在基督雕像面前的圣徒。
左处长走到他的身边,拽了他一把,“你起来吧。你看你,影不影响公安形象。”
马局长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哼哼唧唧地款摆着自己尾大不掉的庞大躯体歪斜着慢慢立了起来。
“雷检察长!左处长!你们二位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就是我的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
“算了!算了!别发什么誓了。”
左处长恨不能朝他狠狠踢上一脚,天生的奴才相,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混入公安队伍的。从他身上找不出半点阳刚英武之气,活像个大势已去的太监。
“我明白,你们既然关心程家卿,又信任我。我也不会笨到认不清自己人的地步。
凡是我知道的事情我都会竹筒倒豆子,一颗一不落地全倒出来。“
“是啊,有些事情是你知道的,凭着你的特殊身份,你可以说出来。我们就不了解整个情况,这样整个案子就无法结案,案子不结,老百姓就会说我们办事拖拉。至少要给老百姓一个答复吧。”
“是是。”马局长连忙应声。
“程家卿的事情不要你说,傅梅的事情也不要你说,齐万春、齐万秋的事更不要你说,你只须说说米成山的事情。好不好呢?”
对于救了自己一把的雷环山,马局长就是变成一头牛,被他牵着走他也愿意,哪有不说的道理,而且马局长已经认定雷环山不是直接也是间接,不是出于自愿也是出于压力,对程家卿的事情有同情姑息的意思。虽然马局长对自己将要说出的情况会有何种用途心中没底,但马局长就在这时改变了进门之前就拿定的守口如瓶的本意。
“米成山这个人呢,在安宁也算是个风云人物。天文地理,他懂一点;三教九流,他全交。但是真本事,他没有。他惟一的本事就是会借钱。借私人的钱,他还不起。他就借国家银行的钱去还私人的钱。银行的钱是国家的钱,他借国家的钱就跟在马路上捡钱一样,比如说他借的是三年期的,到了期限之后,他还不了,他就再续,续完以后再续,永远没完没了,永远不用还。银行如果不再续借了,万一他一赌气,以前的也不还了,你拿他有什么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再续借,再说,银行的钱是国家的,流国家的血,个人不心痛,个人还有好处,所以又何苦不为呢?这银行的钱就是一大盆的米饭,谁的勺子长,谁的勺子大,谁就吃得多。米成山也没撑死,他的原则是利益均沾,人人都吃一点,但帐却算在他头上,你说他傻,他其实比老鼠都精,人称米老鼠。他用国家的钱办公司、赌博、嫖女人、请客、送礼,无所不为。可银行上上下下都对他客气得不行。”
“那么他后来怎么脱身的呢?”
“后来他也烦银行的人老找他,索性就托了关系,将自己的户口和家都弄到了南章市,又开起了他的公司,公司挂靠在省供销社,依然是吃喝嫖赌,不知日夜,又赢得了一个‘夜夜新郎’的称号。他是越穷越光荣,越穷越风流,越穷越有钱花,不知底细的,还真以为他是富得流油的大老板呢。其实,他连乞丐都不如,乞丐还不欠债呢。按他所欠的数目,跳楼都可以跳一百回了。”
“那为什么不去起诉他呢?”
“起诉也白搭,他是拆东墙补西墙的,漏洞越来越大,他是还不起的,剥他的皮也卖不到几个钱。再说,你这边要起诉他,他那边就请好了要人,一个电话打过来,起诉马上就得撤销,雷检察长,您也知道现在独立执法的艰难。”
“不仅是执法的艰难,更要命的是执法人员与犯罪嫌疑人的同流合污。”
雷环山的话像染色剂,喷在马局长脸上,马局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听说他死了,你也参加了他的追悼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