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阅读_灵山 - 海棠小屋
首页

搜索 繁体

第1部分阅读(1 / 2)

手机用户请访问http://bsp;电子书交流群101210371:20670378

2000诺贝尔文学奖:灵山作者:高行健

第一章

1

你坐的是长途公共汽车,那破旧的车子,城市里淘汰下来的,在保养的极差的山区公路上,路面到处坑坑洼洼,从早起颠簸了十二个小时,来到这座南方山区的小县城。

你背着旅行袋,手里拎个挎包,站在满是冰棍纸和甘蔗屑子的停车场上环顾。

从车上下来的,或是从停车场走过来的人,男的是打着大包小包,女的抱着孩子。那空手什么包袱和篮子也不带的一帮子年轻人从口袋里掏出葵花籽,一个接一个扔进嘴里,又立即用嘴皮子把壳儿吐出来,吃得干净利落,还哔剥作响,那分忧闲,那种洒脱,自然是本地作风。这里是人家的故乡,活得没法不自在,祖祖辈辈根就扎在这块土地上,用不着你远道再来寻找。而早先从此地出走的,那时候当然还没有这汽车站,甚至未必有汽车,水路得坐乌篷船,旱路可雇独轮车,实在没钱则靠两张脚底板。如今,只要还有口气在,那怕从太平洋的彼岸,又都纷纷回来了、坐的不是小卧车,就是带空调的大轿车。有发财了的,有出了名的,也有什么都不是,只因为老了,就又都往这里赶,到头来,谁又不怀念这片故土?压根儿也没有动过念头死也不离开这片土地的,更理所当然,甩着手臂,来去都大声说笑,全无遮拦,语词还又那么软款,亲昵得动人心肠。熟人相见,也不学城里人那套虚礼,点个头,握个手。他们不是张口直呼其名,便从背后在对方的肩上猛击一掌,也还作兴往怀里一搂,不光是女人家同女人家,而女人家倒反不这样。冲洗汽车的水泥槽边上,就有一对年纪轻轻的女人,她们只手拉着手,叽叽喳喳个不停。这里的女人说话就更加细软,叫你听了止不住还瞟上一眼,那背朝你的扎着一块蓝印花布头巾,这头巾和头巾的扎法也世代相传,如今看来,分外别致。你不觉走了过去,那头巾在下巴颏上一系,对角尖尖翘起,面孔果真标致。五官也都小巧,恰如那一抹身腰。你挨近她们身边走过,始终绞在一起的那两双手都一样红,一样糙,指节也都一样粗壮。她们该是走亲友或回娘家的新鲜媳妇,可这里人媳妇专指的是儿子的老婆,要照北方老垮那样通称已婚的年轻妇女,立刻会招来一顿臭骂。做了老婆的女人又把丈夫叫做老公,你的老公,我老公,这里人有这里人的语调,虽然都是炎黄子孙,同文同种。

你自己也说不清楚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你只是偶然在火车上,闲谈中听人说起这么个叫灵山的地方。这人就坐在你对面,你的茶杯挨着他的茶杯,随着行车的震荡,两只茶杯的盖子也时不时碰得铮铮直响。要是一直响下去或是响一下便不再出声倒也罢了,巧就巧在这两个茶杯盖铮铮作响的时候,你和他正想把茶杯挪升,便都不响了。可大家刚移开视线,两只盖子竟又碰响起来。他和你都一齐伸手,却又都不响了。你们于是不约而同笑了笑。把茶杯都索性往后挪了一下,便攀谈上了。你问他哪里去?

“灵山。”

“什么?”

“灵山,灵魂的灵,山水的山。”

你也是走南闯北的人,到过的名山多了,竟未听说过这么个去处。

你对面的这位朋友微眯眼睛,正在养神。你有一种人通常难免的好奇心,自然想知道你去过的那许多名胜之外还有什么遗漏。你也有一种好奇心,不能容忍还有什么去处你竟一无所闻。你于是向他打听这灵山在哪里。

“在尤水的源头,”他睁开了眼睛。

这尤水在何处你也不知道,又不好再问。你只点了点头,这点头也可以有两种解释:好的,谢谢,或是,噢,这地方,知道。这可以满足你的好胜心,却满足不了你的好奇。隔了一会,你才又问怎么个走法,从哪里能进山上。

“可以坐车先到乌伊那个小镇,再沿尤水坐小船逆水而上。”

“那里有什么?看山水?有寺庙?还是有什么古迹?”你问得似乎漫不经心。

“那里一切都是原生态的。

“有原始森林?”

“当然,不只是原始森林。”

“还有野人?”你调笑道。

他笑了,并不带挪输,也不像自嘲,倒更刺激了你、你必须弄明白你对面的这位朋友是哪路人物。

“你是研究生态的?生物学家?古人类学家?考古学家?”

他一一摇头,只是说:“我对活人更有兴趣、”

“那么你是搞民俗调查?社会学家?民族学家?人种学家?要不是记者?冒险家?”“都是业余的。”

你们都笑了。

“都是玩主!

你们笑得就更加开心。他于是点起一支烟,便打开了话匣子,讲起有关灵山的种种神奇。随后,又应你的要求,拆开空香烟盒子,画了个图,去灵山的路线。

北方,这季节,已经是深秋。这里,暑热却并未退尽。太阳在落山之前,依然很有热力,照在身上,脊背也有些冒汗。你走出车站,环顾了一下,对面只有一家小客栈,那是种老式的带一层楼的木板铺面,在楼上走动楼板便格吱直响,更要命的是那乌黑油亮的枕席。再说,洗澡也只能等到天黑,在那窄小潮湿的天井里,拉开裤裆,用脸盆往身上倒水。那是农村里出来跑买卖做手艺的落脚的地方。

离天黑还早,完全可以找个干净的旅店。你背着旅行袋,在街上晃荡,顺便逛逛这座小县城,也还想找到一点提示,一块招牌,一张广告招牌,那怕是一个名字,也就是说只要能见到灵山这两个字,便说明你没有弄错,这番长途跋涉,并没有上当。你到处张望,竟然找不到一点迹象。你一同下车的,也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旅游者。当然,你不是那种游客,只说的是你这一身装束。你穿的一双轻便结实专用于登山的旅游鞋,肩上挂的是带背带的旅行包,这街上往来的也没有你这种打扮的。这里自然不是新婚夫妇和退休养老的通常去的旅游胜地。那种地方一切都旅游化了,到处都停的旅游专车,到处都有导游图可卖,所有的小店铺里都摆满了印有字样的旅游帽、旅游汗衫、旅游背心、旅游手帕,连接待外国人专收外汇券的宾馆和只凭介绍信接待内宾的招待所和疗养院,更别说那些相争拉客的私人小客店,都以这块宝地的名字为标榜。你不是到那种地方去凑那分热闹,在人看人、人挨着人、人挤人的山阳道上,再抛些瓜果皮、汽水瓶子、罐头盒子、面包纸和香烟屁股。这里想必早晚也逃不脱这种盛况。你总算乘那些鲜艳夺目的亭台楼阁尚未修建,赶在记者的照相机和名人题字之前,你不免暗自庆幸,同时,又有些疑惑。这街上竟无一点招徕游客的迹象,会不会以讹传讹?你只凭揣在上衣口袋里的香烟盒子上画的那么个路线,在火车上偶然碰到那么个玩主,更何况他也是道听途说,你还无法证实是不是信口开河。你没有见到一则确凿的游记,连最新出版的旅游大全也没有收进这样的条目。当然,灵台、灵丘、灵岩,乃至于灵山这类地名,你翻阅分省地图册的时候,并不难找到。你也还应该知道,那浩瀚的史书典籍中,从远古巫卜的《山海经》到古老的地理志《水经注》,这灵山并不是真没有出处,佛祖就在这灵山点悟过摩诃迦悠缓缓,在河床的沙滩间流淌,到了分水的青麻石桥基下,变得墨绿而幽深,一过桥拱,便搅起一片哗哗的水声,湍急的漩涡上飘出白色的泡沫。石条砌的河堤总有上十米高,留着一道道水渍,最新的一层灰黄的印子当是刚过的夏天洪水留下的痕迹。这就是尤水?它的源头则来之灵山?

太阳就要落下去了,橙红的团团如盖,通体光明却不刺眼。你眺望两旁山谷收拢的地方,层峦叠蟑之处,如烟如雾,那虚幻的景象又黑悠悠得真真切切,将那轮通明的像在旋转的太阳,从下端边缘一点一点吞食。落日就越加殷红,越加柔和,并且将金烁烁的倒影投射到一湾河水里,幽蓝的水色同闪烁的日光便连接一起,一气波动跳跃。坐入山谷的那赤红的一轮越发安祥,端庄中又带点妩媚,还有声响。你就听见了一种声音,难以捉摸,却又分明从你心底响起,弥漫开来,竟跳动了一下,像踮起脚尖,颠了一下,便落进黝黑的山影里去了,将霞光洒满了天空。晚风从你耳边响了起来,也还有驶过的汽车,照样不断掀出刺耳的喇叭声。你过了桥,发现桥头有块新镶嵌的石板,用红漆描在笔划的刻道里:永宁桥,始建于宋开元三年,一九六二年重修,一九八三年立。这该是开始旅游业的信号。

桥头摆着两趟小吃摊子。你在左边吃一碗豆腐脑,那种细嫩可口作料齐全走街串巷到处叫卖一度绝迹如今又父业子传的豆腐脑,你在右边又吃了两个从炉膛里现夹出来热呼呼香喷喷的芝麻葱油烧饼,你还又在,在哪一边已经弄不清楚了,吃了一颗颗比珍珠大不了许多甜滋滋的酒酿元宵。你当然不像游西湖的马二先生那样迂腐,却也有不坏的胃口。你品尝祖先的这些吃食,听吃主和小贩们搭讪,他们大都是本地的熟人,你也想用这温款的乡音同他们套点近乎,也想同他们融成一片。你长久生活在都市里,需要有种故乡的感觉,你希望有个故乡,给你点寄托,好回到孩提时代,捡回漫失了的记忆。

你终于在桥这边还铺着青石板的老街上找到一家旅店,楼板都拖洗过了,还算干净。你要了个小单间,里面放了张铺板,铺了一张竹席子。一床灰棉线毯子,不知是洗不干净还就是它本色,你压在竹席子底下,扔开了油腻的枕头,好在天热,你不必铺盖。你此刻需要的是搁下变得沉重的旅行袋,洗一洗满身的尘土和汗味,赤膊在铺上仰面躺下,叉开两脚。你隔壁在吆三喝四,有人玩牌,摸牌和甩牌都听得一清二楚。只一板之隔,从捅破了的糊墙纸缝里,可以看见虚虚晃晃几个赤膊的汉子。你也并不疲倦得就能入睡,敲了敲板壁,隔壁却哄了起来。他们哄的并不是你,是他们自己,有赢家和输家,总是输的在赖帐。他们在旅馆里公然聚赌,房里板壁上就贴着县公安局的通告,明令禁止一是赌博,二是卖淫。你倒想看看法令在这里究竟起不起效应。你穿上衣服,到走廊上,敲了敲半掩的房门。敲与不敲都一个样,里面照样哈喝,并没有人答理。你干脆推门进去,围坐在当中的一块铺板上的四条汉子都转身望你,吃惊的并不是他们,恰恰是你自己。四个人四张怪相,脸上都贴的纸条,有横贴在眉头上的,也有贴在嘴唇鼻子和面颊上的,看上去又可恶又可笑。可他们没有笑,只望着你,是你打扰了他们,显然有些恼怒。

“噢,你们在玩牌呢,”你只好表示歉意。

他们便继续甩着牌。这是一种长长的纸牌,印着像麻将一样的红黑点子,还有天门和地牢。输的由赢家来罚,撕一角报纸贴在对方指定的部位。这纯粹是一种恶作剧,一种发泄,抑或是输赢结帐时的记号,赌家约定,外人无从知晓。

你退了出来,回到房里,重新躺下,望着天花板上电灯泡四周密密麻麻的斑点,竟是无以计数的蚊子,就等电灯一灭好来吸血,你赶紧放下蚊帐,网罗在窄小的圆锤形的空间里,顶上有一个竹蔑做的蚊帐圈。你好久没有睡在这样的帐顶下了,你也早过了望着帐项可以睁眼暇想或是做梦的年纪,今天不知道明天会有什么冲动,该见识的你都�一领教了,你还要找寻什么?人到中年,该安安稳稳过日子,混上一个不忙的差事,有个不高不低的职位,做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安一个舒适的小窝,银行里存上一笔款子,月月积累,除去养老,再留点遗产?

2

我是在青藏高原和四川盆地的过渡地带,邛崃山的中段羌族地区,见到了对火的崇拜,人类原始的文明的遗存。无论哪一个民族远古的祖先都崇拜过给他们带来最初文明的火,它是神圣的。他坐在火塘前喝酒,进嘴之前,先要用手指沾了沾碗里的酒,对着炭火弹动手指,那炭火便噗哧噗哧作响,冒起蓝色的火苗。我也才觉得我是真实的。

“敬灶神爷呢,多亏的他,我们才有得吃喝,”他说。

跳动的火光映照着他削瘦的面颊,高高的鼻梁和颧骨。他说他是羌族人,底下耿达乡的人。我不便就问有关鬼神的事,只是说我来了解这山里的民歌。这山里还有没有跳歌庄的?他说他就会跳,早先是围着火塘,男男女女,一跳通宵达旦,后来取缔了。

“为什么?”我明知故问,这又是我不真实之处。

“不是文化革命吗?说是歌词不健康,后来就改唱语录歌。”

“后来呢?”我故意还问,这已经成为一种积习。

“后来就没人唱了。现今又开始跳起来,不过,现今的年轻人会的不多,我还教过他们。”

我请他做个示范,他毫不迟疑,立刻站起来,前一脚后一脚踏着步子唱了起来。他声音低沉而浑厚,有一付天生的好嗓子。我确信他是羌族人,可这里管户口的民警就怀疑,认为申报为藏族或羌族的都是为了逃避计划生育,好多生孩子。

他唱了一段又一段。他说他是个好玩的人,这我也信。他解脱了乡长的职务,重又像一个山里人,一个山里好热闹的老头子,可惜过了风流的年纪。

他还能念好多咒语,是猎人进山时使的法术,叫黑山法,或是叫邪术。他并不回避,他确信这种咒语能把野兽赶进设下的陷阱,或是让它踏上安的套子。这使邪术的又不光是人对野兽,人与人之间也用来报复。如果被人使用了黑山法,就注定在山里走不出来。这就像我小时候听说过的鬼打墙,人在山里走夜路,走着走着,眼面前会出现一道墙,一座峭壁,或是一条深深的河,怎么也走不过去。破不了这法,脚就是迈不出这一步,就不断走回头路。于是,到天亮才发现不过在原地转圈。这还算好的,更糟的还能把人引向绝境,那就是死亡。

他念着一串又一串咒语,不像他唱歌时那样悠缓从容,都喃喃呐呐,十分急促。我无法完全听懂,却感受到了这语言的魅力,这种魔怪森然的气息就弥漫在被烟子熏得乌黑的屋子里。火舌粘着炖羊肉的铁锅,将他那双眼睛映得一闪一闪,这都真真切切。

你找寻去灵山的路的同时,我正沿长江漫游,就找寻这种真实。我刚经历了一场事变,还被医生误诊为肺癌,死神同我开了个玩笑,我终于从他打的这堵墙里走出来了,暗自庆幸。生命之于我重又变得这样新鲜。我早该离开那个被污染了的环境,回到自然中来,找寻这种实实在在的生活。

在我那个环境里,人总教导我生活是文学的源泉,文学又必须忠于生活,忠于生活的真实。而我的错误恰恰在于我脱离了生活,因而便违背了生活的真实,而生活的真实则不等于生活的表象,这生活的真实或者说生活的本质本应该是这样而非那样。而我所以违背了生活的真实就囚为我只罗列了生活中一系列的现象,当然不可能正确反映生活,结果只能走上歪曲现实的歧途。

我不知道我此刻是否走上了正道,好歹总算躲开了那热闹的文坛,也从我那间总烟雾腾腾的房间里逃出来了,那屋子里堆满的里挣扎,活像只落进蛛网里的虫子。幸亏是那误诊了我的大夫救了我的命。他倒是挺坦诚,让我自己对比着看我先后拍的那两张全胸片,左肺第二肋间一块模糊的阴影蔓延到了气管壁。即使把左肺叶全部摘除也无济于事,这结论不言自明。我父亲便死于肺癌,从发现到去世只三个月,也是他诊断的,我相信他的医术,他相信科学。我在两个不同的医院拍的两张胸片都一模一样,不叫能是技术上的差错。他义开了一张作断层照相的单子,登记预约的日期在半个月之后。我没什么可着急的,无非再确定一下这肿瘤的体积。我父亲去世前都做过,我拍与不拍都步他的后尘,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而我竟然从死神的指缝里溜出来了,不能不说是幸运。我相信科学,也相信命运。

我见过一位人类学家三十年代在羌族地区收集到的一段四寸多长的木头,刻画成一个用双手倒立着的人形,头上有墨迹点出的五官,身躯上写着两个字“长命”,叫做“倒立牾猖”,很有点恶作剧的味道。我问这位退休乡长,现在还有没有这种保护神,他说这叫做“老根”。这木偶得同新生儿共生死,人死后,也同尸体一起送出家门,死人埋葬了,它便搁在山野里,让灵魂也回归自然。我问他能不能替我找到一件,我好带在身上。他笑了笑,说这是猎人上山揣在怀里辟邪的,对我这样的人没用。

“能不能找到一位懂得这种邪术的老猎人,跟他一起去打猎?”我又问。

“那石老爷最有本事了,”他想了想,说。

“能找到地吗?”我立刻间。

“他在石老爷屋。”

“这石老爷屋在哪里?”

“从这里再往上去二十里到银厂沟,从沟里进到山洞的尽头,就有个石屋。”

“这是个地名,还就是他石老爷的屋?”

他说是个地名,也真有一间石屋,石老爷就住在里面。

“你能带我去找他吗?”我追问。

“已经死啦。他躺在铺上,就睡死过去了。太老了,他活到九十好几,也有说一百好几十,总归,没有人说得清他的岁数。”

“那他后人还在吗?”我少不得又问。

“我老爷一辈,我刚记事,他就这样一个人过。”

“也没有老伴?”

“他就一个人住在银厂沟里,从山沟里进去,高处独家独户,一个人,一间屋。噢,屋里墙上还挂着他那杆枪。”

我问他这话什么意思。

他说这是一个好猎手,一个法术很高的猎手,现今是找不到这样的猎手了。人都知道他屋里还挂着他那杆枪,百发百中,就是没有人敢去取。

“为什么?”我更不明白了。

“进银厂沟的路断了。”

“再也进不去了?”

“进不去啦。早先有人在那里开过银矿,成都来的一家字号,雇了一批工开矿。后来银厂遭抢,人也跟着散了伙。开矿时修的进沟里的栈道垮的垮了,没垮的也朽了。”

“那是哪年的事?”

“我老爷还在世,有头五十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