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一股朦胧的雾气自市纪委大楼后，缓缓上升。坐在纪委二楼的会议室里，依稀可以听见远处传来的江水浩瀚之声。

政法委书记简短有力的开场白后，调查小组便宣告正式成立。会议室内，响起了一阵掌声。陈维副书记示意，希望大家安静下来，他面色凝重的望了望边上的几个副组长，说：“我们这个调查小组，肩上的责任不轻呐！希望几个单位团结合作，争取早日将案件查清。千万不要辜负了党和人民对我们的期望。”

陈维把‘辜负’二字说得极重。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发音。但是，他隐约觉得，常委会的决定是错误的。这起案子，应该交给一个独立部门来调查。虽然，这个调查小组的组织级别很高，有政法委，有纪委，有检察院，还有他这个市委副书记亲自坐镇，规模足够庞大，也足够具有说服力。但是，刘宝国在市长身边几十年，算是同级调查。所以人越多，部门越杂，反而有推诿之嫌，调查起来，也多有不便。

陈维紧锁着双眉，环顾一眼四周，又把目光落到几个副组长身上。谢治埋头吹着杯子里的茶叶，悠闲的呷着茶；孙杰川正和郭士德低声耳语；简大伟正襟端坐，面无表情的望着陈维。陈维的眉毛拧得更紧了。他叹了口气，觉得这个调查小组，副组长实在太多。

按理，谢治是政法委书记，在权利级别上，应该略高于检察长和纪委书记。但是检察院在某些权利上，又相对独立，受高院直接领导。而纪委书记，又承担着监督同级和下级部门的责任，市委市政府，也在其监督范围内。

忽然因为一个案子，把这几个部门的主要领导全部扭在一起，是不是有点别扭？陈维在内心这样问自己。但脸上，忽而换了一副不显山不露水的和蔼表情。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大家有什么好的建议，就在会上提出来。市委市政府给的时间很紧，我们只有三天时间。我们要赶快拟定出调查方案。”

陈维话音刚落，简大伟就不满的嘟哝了一句：“又是限时。”

孙杰川和陈维离他最近，听得格外清楚。两人脸上同时抹过一丝阴云。陈维和孙杰川当然知道简大伟话里的意思。但是，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简大伟埋着头，对陈维话语中的意思很不满意。二月份的走私案，他就曾在常委上提出，应该彻查。但是，常委会以省委领导有指示，否决了他的意见。简大伟事后也没再说什么。因为，走私案，确实关系到池水市的经济形象。但是，这一次，完全是个人腐败问题。没有人会把刘宝国同池水市经济形象联系起来的。

简大伟一直坚信：一个地方，存在腐败，那是很正常的。要是真的没有了腐败，那才不正常。而纪委的存在，正是为了减少和打击腐败。他还认为，自己这样想，并不是因为简某人内心阴暗，想整人。而是人人都有理想，人人也都有贪欲。有时候，理想和贪欲并没有固定的界限。当贪欲暴涨，超出做官原则，腐败必然会出现。尤其是安逸日子过久了，原则和法律，难免会被抛诸脑后。

“这件案子，应该深挖细查，根本不能限定时间。”简大伟说。

“不行，这是组织的决定。”陈维回答得很干脆。

“是组织的决定？还是个人的决定？”简大伟不依不饶的问。

郭士德笑了起来，望了简大伟一眼，摇了摇头，接过他的话。“老简呐！很多案件，得往大处想。比如这件案子，影响较大。你总得考虑一下对池水市机关干部形象的影响吧！政府内部的事情，一定要争取在内部解决。要想内部解决，就得抓紧时间。我看，三天都多了，最多两天就可以。”

“照你这么说，那还要我们调查小组做什么，可以直接交给法院！还查什么查。”简大伟争锋相对的说。

“简书记，你这话可说得有点过了。我们现在是在讨论怎么设施调查，你却扯什么人民法院。”

“好了。”陈维听不下去，瞪了郭士德一眼。用柔和的目光望着简大伟，说：“简书记呀！你也是几年的老常委了，又是我们池水的老干部。不是市委市政府想限定时间，实在是老干部、老代表们催得紧。你要理解组织上的难处。”陈维顿了顿，说：“三天时间，只要我们团结一心，你说的深挖细查，完全可以办到嘛！”陈维望了简大伟一眼，看到他面有和色，便笑着说道：“简书记呀！感情你说的不是深挖慢查吧！”

简大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觉得自己刚才太沉不住气。

这时候，孙杰川咳嗽了几声，缓缓说道：“陈副书记，谢书记，简书记。我看，我们还是尽快拿出一个方案来！然后把任务分配下去，尽快完成任务。”

陈维点了点头，望向了身边的谢治。“谢书记，你是政法委书记，你说说，怎么个调查法？”

谢治喝了口茶，把茶杯放在桌上，看了看众人，说：“陈书记叫我说，那我就说了。我个人觉得，刘宝国同志的案件，不是常委会上，有些同志所说的作风问题那么简单。”谢治朝简大伟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在这一点上，我很同意简书记的意见。刘宝国背后，必然牵涉到经济犯罪。所以，我看，我们是不是从他的经济来源入手。还有就是，他经常出入的蓝山别墅和那个什么夜总会入手。”

“瑶池夜总会。”凌浩很肯定的补充了一句。他话音刚落，会议室里的人就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他。他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凌浩边上的苟万福和骆东河则在不停的冒汗，觉得凌浩说错了话。

按理，到会的人，除了组长和副组长。作为调查小组的一般人员，在谢治宣布调查小组的成立，是为了调查刘宝国的案件之前，他们只应该知道自己加入了一个调查小组，却并不知道具体调查的内容是什么。连抓捕工作，也是极为隐蔽的，除了公安局实施抓捕的几个公安人员、几个组长、市委书记和市长外，也不应该再有多余的人知道。

“对不起，我没做好保密工作，那些照片，我昨天和我的几个下属看过。”孙杰川满怀歉意的说。

陈维愣了一下，“刚才郭士德同志说话，我就怀疑你将照片的事情透露出去了。”陈伟说完，笑望着简大伟，“简书记，这种事情，你也干了吧？”

简大伟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我那也是着急嘛！想多找几个人讨论。刘宝国经常出入的那家夜总会，确实是叫瑶池夜总会。”

“简书记速度真快。”陈维笑了起来，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他刚才还害怕几个部门互相推诿，现在才发现大家都在积极调查。“看来，大家都很积极嘛！”陈维肯定的说。

会议室里的紧张气氛一扫而光。苟万福和骆东河也松了口气。他们抬眼望了凌浩一眼，都朝他笑了笑。

“凌浩，对于这起案子，你觉得，我们该怎么调查？”谢治拿起茶杯，又放下了，眼睛直直的盯着凌浩，笑着又补上了一句：“你的成长，市委的领导，可都看在眼里，你就说说吧！”

凌浩回望了谢治一眼，又望了陈维一眼，陈维正微笑着朝他点头。凌浩的心中，却有些犯难，他对徐康很有好感，还有欧阳蓓蓓，她喝酒的样子，更是迷人，两个小酒窝在脸上起伏不定，甚是惹人怜爱。

凌浩咬了咬牙，说道：“我觉得，除了从蓝山别墅和瑶池夜总会入手之外，还可以”凌浩本来想说‘还可以调查照片的原始来源’，但他想了一下，就忍住了，改口道：“可以重点调查那两个女人，对刘宝国实习突击审问。经济和生活作风问题，双管齐下。”

凌浩说话的时候，孙杰川一直觉得内心像是悬了一块石头一般，他害怕凌浩一时口误，将照片的事情说出来。那样，他这个检察长，可能就真的到头了。他望了凌浩一眼，凌浩朝他自信的笑了一下，他才知道，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

“我想，是不是该调查调查照片来源。”谢治说。

“我想没那个必要。”简大伟很肯定的说：“本来时间就有限，根本不容许我们把时间花在那些毫无作用的地方。发出照片的人，无非有两种，一是看不惯刘宝国的腐败作风，第二就是和刘宝国有仇。但这两种可能，我们都可以忽略不管。总之，我们现在的重点是刘保国，而不是去搞那些毫无头绪的调查。”

孙杰川接过话头，说：“照片来源确实可以查查。可能会稍微花些时间。如果真的可以尽快找到照片来源，那么，我们的破案时间，可能会提前。”孙杰川顿了顿，“但是，这种匿名的东西，也可能会比较费时间。大家讨论讨论吧！”

陈维和谢治小声说了几句，谢治微微点了点头。陈维又弯腰同简大伟低声商量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想，照片来源的调查，待案件进展而定。我简单的总结一下。我们首先调查的是：蓝山别墅、瑶池夜总会、那两个女人，还有就是刘保国，要多方面下手。大家看看有什么补充没有。”

郭士德忽然咳嗽了一下，说：“那个蓝山别墅的调查，是不是得注意注意策略。”郭士德故意加重了语气，“蓝山别墅是长丰集团开发的。那边的蓝山街，和政府前些年开发的蓝调天街，几乎成了池水市的象征之一。”

郭士德话音刚落，陈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刚才一时没有想到，蓝山别墅、蓝山街、蓝调天街，都是池水市的重点经济开发区域。他环顾了一眼会议室，觉得蓝山别墅的调查，不能让沉不住气的简大伟来查，那样，肯定会闹出一些乱子。

“这样。”陈维很坚定的说：“蓝山别墅的调查，就由孙杰川同志主要负责，瑶池夜总会，由简大伟同志负责，刘宝国和那两个女人的审讯，则由谢治同志和我负责，孙杰川和简大伟两位同志协助。”陈维将任务分配完，众人都没有什么异议。他笑了起来，说了几句鼓励的话，便想散会。

这时，市秘书长严忠民推门站在了门口，身边，还跟着市公安局副局长周海。严忠民朝陈维招了招手。陈维见状，知道一定是急事，就站了起来，快步朝门口走去。

陈维回来时，面色沉重。他回到座位上，长叹了一口气，简短的说了声：“曾颜出事儿了。”

陈维的话，像是一枚深水炸弹，虽然在海底爆炸了，但是海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不过，骆东河面部肌肉抽动，似要说句什么。凌浩下意识的扯了扯他的手臂，希望他镇静一点。

众人面无表情的呆坐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再说话。最后，陈维说：“都跟我来。”陈维说完，起身离开了会议室。陈维一走，谢治、简大伟、孙杰川等人，都依次走出了会议室。会议室外，江声依旧浩荡，雾色，却越来越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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