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上,米东告诉广胜,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去年秋天李文被告知他投在旅游项目上所有的钱被合伙人卷走了,一分不剩。此时李文刚刚提出辞职,手续正在办呢……痛苦悲愤中的李文开始酗酒,通宵达旦。有时候,灾难总是浪潮一样,一浪一浪接踵而至,李文尚押在股市的十几万被套牢以后,一蹶不振,如果忍痛割肉,剩下的钱不够买两瓶茅台……李文在一次巨醉以后,在黎明的微光中蹒跚回家打开了家门,赫然看见自己的女人正骑在一个壮实的小伙子身上,舞动屁股,挥汗如雨。
老杜用手机指着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怎么还不来?这是探监吗?看个病人还得拿着介绍信?”
白大褂女人翻了一个眼皮:“这是规定,再等等吧,不是你们找院长了吗?”
刚才广胜他们来的时候,传达不让进,广胜给东方医院的张院长打了一个电话。张院长让他们先去值班室等等,他随后给精神病院的院长说一下情况。广胜苦笑了一声,妈的,干什么也得走后门……抽了两支烟,白大褂接了个电话,冲广胜摆了一下头,走吧。后面是一个很大的院子,三三两两穿着条纹服装的人在悠闲地溜达,让人看不出这是些精神有障碍的人。一个花白头发的人在捂着胸口有板有眼地唱歌:啊,多么辉煌,灿烂的阳光,暴风雨过去,天空多明亮。
白大褂冲一个坐在花坛上自言自语的光头吆喝了一声:“李省长,你同学看你来了!”
“李省长”忽地站起来:“呀呀呀!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啦!”
米东站住了:“李文,看看是谁来了?”
“哈哈!陈广胜!”李文大步迎了过来,“广胜,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的,你还好吗?”
“还好,”广胜心说,这不是挺正常的吗?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尽量让语气舒缓一些,“老同学,想我吗?”
“怎么不想?人在高处的时候更应该时常惦记着共同战斗过的同志们不是?”李文的眼睛熠熠闪光,吐字迅速而没有章法,近乎剧烈咀嚼,“同志啊!党相信我,人民群众支持我,我在四化建设的征途上做出了一点成绩,江总书记就提拔我当了省长,我离党和人民的要求还相差了很远、很远、很远!我经常勉励自己,要坚强,不要被困难所吓倒,我也经常鞭策自己,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老婆怎么了?她喜欢操逼就操嘛,闲着也是闲着,闲着还光尿尿不是?要想到那些尚处在性讥饿状态下的年轻人。我时常告戒自己,你不要以为自己会飞就了不起,那是要脱离群众的哟,同志!会飞难吗?不难!你看我,插上两根鸡毛——上天啦!忽悠忽悠……”
广胜的鼻子酸酸的,想哭。倒头看看米东和老杜,这二位的前襟已经打湿了一大片,像婴儿的兜兜。
广胜的心像泡在刺骨的冰水中,阵阵紧缩,悲凉的感觉已然凝固,犹如重创之后留下的厚厚血痂。
“李文,你还记得你给咱们班编的班歌吗?”广胜抱住还在喋喋不休的李文。
“怎么不记得?”李文一把推开广胜,亮开了嗓子,“昨天奋斗像风又像雨,恍若一瞬间,似乎带点苦涩。阳光洒在我们肩上,温暖我的希望。拥抱蓝天,祖国母亲的心血流淌在我身上,期盼的双眼闪着泪光。啊,青春的时光,风雨中紧抱理想。我是国之栋梁,我执着追求美好梦想。啊,青春的时光,风雨中紧抱信念。寻找缤纷的未来携手共创明天的辉煌……”
“啊,亲爱的学友,我们是祖国的希望……”米东和老杜接着铿锵的旋律和上了。
广胜感到空气里飘着浓浓的孤寂与悲哀,这孤寂与悲哀不是飘向李文,而是飘向自己。
八月灿烂的阳光下,广胜抱紧放声高歌的李文,涕泪满面。
第九章我本善良第二节
“胜哥,我要走了,”站在丽春美发厅嘈杂的门口,阿菊绞着手上的辫梢,幽幽地对广胜说,“谢谢你这一年多来对我的照顾……阿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我想先回老家呆一阵子……我累了。”
广胜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直直地盯着阿菊的眼睛看,如同照相机镜头,要把她拓印在自己的脑子里。
阿菊回身嘱咐搬家公司的民工:“小心点,别把锔油机碰坏了。”
“阿菊,别这样,再住一会儿不好吗?”广胜想哭,“我不是已经给阿德找人了吗?他犯的事儿不大,很快就出来了。”
“胜哥,你不用管他了……”阿菊的眼泪簌簌地掉了出来,在地下砸成几瓣,“没用的。”
那天在千着点玩儿,明天去公司报到。”
朱胜利接过钱,点点头:“知道了,你早点歇着吧,我有数。”
天际蓦然划过一道闪电,随着一声闷雷,哗地下起了瓢泼般的大雨。
广胜站在淋漓的雨中一动不动,密集的雨点打得广胜睁不开眼睛。
雨花飞溅的灯光下,一只麻雀坠落一般从雨中斜过,落在朦胧的路灯上面。
鬼魂一样地走在空旷的街上,广胜号啕大哭。
哭声让一辆黑色奥迪车放慢了速度。
“胜哥,你怎么了?”贾静站在了广胜身边,“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
“贾静,呵呵,我在洗澡呢,”广胜看了看轿车,“膀上大款了?”
“不是,是石总。我们刚出去陪了一个装潢材料厂商,孙明也刚回家呢。”
他妈的,都是三陪!广胜皱了一下眉头,转身冲进了滂沱的雨线。
此刻的广胜,赤身坐在了楼顶,外表死水无澜,心内波涛汹涌,万家灯火,在他的脚下剧烈旋转。
第九章我本善良第三节
张屐蹲在地下往一个模子里倒石膏水,广胜坐在背后问他:“小拖,这样能行吗?人家大工厂都是流水线呢。”
张屐没抬头:“胜哥,他们那不叫艺术,一旦咱这个搞成功了,那在全市咱是第一名。”
广胜替他擦着背上的汗水:“操,一个破玻璃钢模特儿还那么多讲究?”
张屐停下了手:“胜哥,这你就不懂了,他们的模特儿没有性格,你看咱这个……哦,现在还看不出来呢。反正我要把咱这个搞成一流的艺术品,将来成功了咱们都是大艺术家,咱不玩流水线那一套,没感觉。就一个一个的来,不重样儿!”
“广胜,你来一下。”赵玉明站在门口朝广胜勾了勾手。
坐在赵玉明办公室,赵玉明指着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人对广胜说:“这位是凯达霓虹灯制作公司的郑经理,有一笔业务需要你跟他谈谈,我马上要去广州,这事儿就交给你了,”面对中年人说,“郑经理,你跟陈总说吧,我先走了。”
“老赵,什么时候回来?”广胜送他到门口问。
“差不多半个月吧,”赵玉明似乎很烦躁,“净他妈逼事儿!王彩蛾也跟我一起去,你跟老牛看好了家,有事回来再说。”
回到屋里,郑经理好象很拘谨,直向广胜敬烟,广胜摆摆手:“不必客气,什么业务我还没弄明白呢,你先说。”
郑经理告诉他,金星制冷要在厂区楼顶上设八百平米的霓虹灯广告,这业务是你们公司承揽的,赵总找到了他,让他们公司负责制作,价格已经跟赵总谈好了,其他的事情请陈总处理。广胜问,连制作带安装,一平米多少钱?郑经理说,还是老价格,六百。广胜算了一下,这样完了以后该付他四万八千块,公司能赚八万多一点。吃不准,广胜摸出手机拨通了赵玉明的电话,简单说了情况,末了问,是这个价格吗?是,赵玉明不耐烦了,广胜,你就负责监工协调,别的不用打听。
“陈总,中午一起坐坐?”郑经理站起来。
“好啊,一起坐坐。”广胜去那屋让张屐歇了手。
坐在一家还算豪华的酒店里,郑经理打了一个电话,不大一会儿来了一位风姿绰约的女郎。
郑经理介绍说:“这位是海岸广告的陈总,陈总,这位是我们公司外联部的毛小姐。”
“毛娆娆,”毛小姐闪着长长的睫毛,很大方地向广胜伸出了手,“认识你很高兴,陈总。”
“幸会幸会。”从毛娆娆指尖传过的电流,让广胜的心蓦然紧了一下。
张屐扫了毛娆娆一眼,态度很是不屑,脸转向天花板上吊着的一架华丽的吊灯。郑经理连忙介绍张屐,这是一位新锐雕塑家,新城区街头的大型雕塑,大部分都是张先生设计的,张屐这才放下脸来,冲毛娆娆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