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阅读_无处容身 - 海棠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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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阅读(2 / 2)

“你怎么了……广胜!”孙明哇地哭出来,扑到广胜的肩膀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这些。”

广胜无声地哭了……房间里鸦雀无声,钟表咔咔地走着。广胜的脑子里有个地方,一直在隐隐作痛。

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斜照到广胜脚下的时候,广胜已经睡成了一滩鼻涕。

孙明傻傻地瞅着广胜,嘴巴一撇一撇地抽搐着,她在难受,替自己感到可怜,泪水涌泉一般汩汩而下……孙明低下头,让泪水漫过鼻尖滴到地下,嘴唇上的那条清涕耷拉下来,忽忽悠悠像垂吊着的玻璃蜘蛛。

第十二章爱恨情仇第二节

一整天,广胜也没有吃饭,闭着眼睛在胡思乱想。现在的我,确切的说是个什么呢?人?虫?或者一根草木?广胜平生第一次的想到了死,我应该去死,我不配再活在这个世上了……死了就解脱了吗?那么我今生的罪孽谁来替我赎呢?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办完呢……一片枯黄的树腿肚子呢。”

“那是,”广胜憋了一天,此刻话格外多,“咱下手早啊,沾光,沾光啊。不过,我真后悔,你说我早几年认识你,哪有她的份儿?”忽然感觉话有点多,连忙遮掩,“我的意思是,人就是个缘分,强求不得……嘿嘿,该谁的就是谁的。”

孙明搡了石小娇一把:“俺们小娇也想跟她广胜哥哥来来呢……嘻嘻,是不是小娇?”

石小娇忽然红了脸:“去,不知好歹,不理你了。”

广胜乜了石小娇一眼,心底蓦然升起一股温情,莫名其妙。

广胜趴在床上,跟石小娇下了几盘象棋,天色也不早了,石小娇站起来:“好好学吧,你个臭手。”

广胜还在琢磨刚才这盘棋为什么输了,讪讪地说:“好汉不赢头三把,你别走,再来,我杀你个片甲不留。”

孙明不住地看墙上的挂钟,石小娇吐了个舌头,拎起包走了。

广胜怅然若失,摸起窗台上放着的一根黄瓜咬了一口。腮帮子疼痛难忍,广胜只好用门牙咀嚼,像一只啮齿类动物。

半夜,一阵嘤嘤的哭声把广胜吵醒了。

孙明抱着双腿,倚在墙上一动不动。

月光下,一滴眼泪正慢慢地从她的脸上滚落下来,在下巴上集成了一个闪着蓝光的水球。

两个人都在流泪,她往地上流,他往心里流。

这一天,从早上六点开始,一直到凌晨三点才结束,实在太长了。

第十二章爱恨情仇第三节

早晨睁开眼,孙明不在家。她终于上班去了!广胜忽地从床上爬起来,一头扑向了电话:“喂,四哥吗?我是广胜啊,哈哈,怎么就不能想你了?忙什么呐?哈哈,四哥厉害……没事儿,就是这阵子特别想你。在家吗?好,我马上过去。”

坐在胡四家宽大的沙发上,广胜瞅着面无表情的胡四,沉声说:“四哥,这就是事情经过,你看着办。”

胡四透过眼前袅袅的烟雾,瞪着广胜看了足有三分钟:“广胜,你以为四哥现在还玩社会吗?”

广胜把手拿到头顶上,用头发遮严了那处最大的伤口:“四哥,你别说那么多了,弟弟就求你这一把,帮不帮吧。”

胡四把烟丢到血红的地毯上,用脚捻了捻:“你走吧,我没听见你说过些什么。”

广胜起身就走:“四哥,我听你的消息。”

打车回家的路上,广胜心里很塌实,用报纸包好的两万块钱静静地躺在胡四家的桌子上呢。

妈的,这钱不用白不用!这还是那天刘书记塞在广胜包里的钱呢。除去花了的几千块,还剩一万多,广胜又去银行凑足了两万,直接给胡四送去了。广胜知道,四哥是个见钱眼开的人,没有银子,四哥是不会出面的。广胜对胡四说,他要黄三的一条胳膊。胡四一句话都没说,老是盯着墙上的一副字看。那是广胜在监狱的时候写给胡四的,那上面写着:豪气冲天。

“我刚出去了一会儿,你又去了哪里?”孙明看着风尘仆仆站在门口的广胜,很有怨气。

“嘿嘿,明明,你快要把我栓腰上了,”广胜讪笑着侧身闪进来,“我去公司跟赵总打了个招呼,别让人家挂念。”

孙明指着放在桌子上的一包零食说:“我出去给你买回来你喜欢吃的东西,自己吃。我得晚上才能回来,好好照顾自己。”

刚要出门,电话铃响了,孙明折身回来拿起了电话:“喂,找谁?哦,赵总啊,他不是刚……哦,他回老家了,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呢。行,他回来我跟他说说……可能得三五天才能回来吧,谢谢你啊赵总,有时间来玩儿,拜拜。”

广胜有些发傻,看着孙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孙明哀怨地盯着广胜看了半晌,一扭头冲出门去。

头还在隐隐做痛,广胜大口喝了一杯凉开水,掀开被子钻进了被窝。

“谁?”广胜拿着还在响着的手机问。

铃声又响了一下,广胜看了手机一眼,咧了咧麻木的嘴巴:“操他妈,‘愚’了我,”按了一下接听键,“喂,说话!我是陈广胜!”

“胜哥吗?你在哪里?”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了过来。

操,又是葡萄!广胜低声骂了一句:“哦,葡萄啊……我在西藏呢,没骗你,这不,新疆那边的演员不合格嘛,我顺道来了西藏。嘿!西藏这边的姑娘漂亮,一个个跟貂禅似的,你不信我让西藏姑娘跟你通话,”广胜捏紧了嗓子,“喂,你好,我是才旦卓玛,陈导正忙着呐……咦?他怎么会骗你呢?让他跟你说话……”顿了顿,又变回了原声,“哈哈,没骗你吧?”

那边说,你可真是个导演啊,我去电视台打听过了,人家说电视台根本没有你这么个人!陈先生,你不要以为我想沾你什么光,我只是觉得你这个人挺有趣才跟你交往的……可能你想多了,我才不管你干什么工作呢。我回青岛了,你来吧?

“嘿嘿,葡萄,我在逗你玩儿呢,”广胜有点脸红的感觉,“不过,我还真的在外地出差,等我回去我去找你玩儿。”

“陈先生,你这人可真有意思……不管你在哪里,心里有我就成啊。”那边挂了电话。

葡萄可能姓毕,广胜记不大清楚,她跟广胜认识有几年了。那年,广胜和朱胜利在街上闲逛,突然被一阵甜甜的叫卖声吸引住了。在邮电局门口,一个长相淳朴,高高瘦瘦的姑娘正在叫卖葡萄。广胜就过去逗她,美人儿,多少钱一斤枣?姑娘扑哧笑了,老板,这不是枣,这是葡萄。广胜拿起一串来,哇呀!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葡萄?好好好,我得买点拿回剧组里当道具用。姑娘瞪大了眼睛,老板是导演?是啊,胡乱一导胡乱一导,广胜说,省电视台的,现在正在给《水浒》剧组选演员呢。正唠叨着,来了几个城管队员,把姑娘赶走了。去年,广胜在一家饭店里突然又遇到了她,她现在已经今非昔比,言谈当中,广胜得知,她考上了一家艺术学校,现在分配在市文工团当舞蹈演员呢。广胜登时淫心大起,要了她的电话号码开始了“攻坚战”,不出两个月,得手了。功夫一般般的啦,广胜跟朱胜利说,他妈的在床上像个木乃伊!就他妈“口活”还行。然后,广胜就跟她捉开了迷藏。不过,闲暇时,广胜倒也时常想念她,这贱人叫得一口好床——哥哥,我要死了!快快,使点劲!妈呀,我受不了啦!再深一点儿……这时候突然接到她的电话,广胜还是心下一颤,荷尔蒙陡然升高。

放下手机,广胜硬着下身又迷糊了过去。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皎洁的月光已经洒满了床头。

孙明站在床下,披着一身水银,幽灵一般地盯着广胜看。

广胜想要过来拉她,孙明一闪身躲开了:“陈广胜,我快要不认识你了!”

“别胡思乱想了,睡觉。”广胜尽量装得不动声色,可免不了嘴角发抖。

“你以为你干了什么我不知道吗?”孙明的眼睛似乎射出了两支阴冷的箭,“你还是陈广胜吗?我真的不敢认你了。”

“别说傻话,我还是我。”

“真的……我快要不认识你了。”

“滚!”广胜突然一阵烦躁:“这个世界谁也不会认识我的!”

孙明转身走了,房门发出的一声沉闷的巨响,把广胜吓出了一身冷汗。

手机静静地躺在枕头旁边,广胜知道,孙明肯定看过他储存的信息了,那里面有很多葡萄发给他的暧昧语句。

夜十分安静,月光一闪一闪地往屋里照。在月光照不到的黑影里,广胜看着自己在微笑。

第十三章人世沧桑第一节

用凉水洗头很舒服,这个习惯在劳改队的时候就在广胜身上养成了。广胜拆线已经两天了,刚拆线的时候,大夫跟他说可以洗头了,广胜没敢洗。万一得个破伤风什么的,我还活不活了?即便是不影响生命,治病我也治不起呀。广胜知道,他现在的存款等于零,除了有套房子,他是纯粹的无产阶级……洗完了头,广胜把脸凑到镜子前,镜子里的家伙看上去还挺精神,除了脸色有点苍白以外,还是蛮清秀的。广胜想,如果我去了外地,再戴上一付眼镜,没准人家拿我当书生待呢。

外面弥漫着淡淡的雾气,树叶上细细的露珠在晨曦的映照下,逐渐变得鲜亮起来。

用一个皮子扣把头发扎成了马尾状,夹了包,开门出去。广胜深呼吸了一下,我还是我!

院子里的梧桐树挺着腰板在晒太阳,树叶已经枯黄,时不时飘飘摇摇地往下掉。

走到丽春美发厅的时候,广胜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这里已经物是人非了,原来的灯箱换成了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牌子,上面用红色油漆写着“水果”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玻璃门上“丽春”两个字已经被揭走了,留下点点灰蒙蒙的胶迹。两个胶迹似乎被人用利器刮过,看上去像晒黑了的脊梁被痒痒挠抓过的样子。门口参差摆着一些西瓜桃子什么的,苍蝇嗡嗡地来回穿梭,好象在说,快来呀,这里有免费的午餐。一个半大老头,懒洋洋地坐在门口的马扎上哼哼小曲。见广胜探头往里看,老头站起来,目光热切。广胜记起来了,这不是郭二爷嘛。二十年前,广胜还在小学上学,经常看见郭二爷光着膀子在街上晃来晃去,人们见了他如同见了当年的牛二,纷纷闪避。郭二爷随便走到哪个摊位上,见什么拿什么,人们大气不出一声,任他拿。83年严打的时候,郭二爷进了监狱,后来广胜才听说,敢情郭二爷犯了命案,把一个在街上追打他爹的人给杀了。

“伙计,买点儿什么?”郭二爷看着广胜一脸媚笑。

“不买什么,随便看看。”广胜想走。

郭二爷拿起一串澄黄的香蕉:“伙计,这个好,刚进的,便宜。”

广胜站住了,买点也行,回公司让大家尝尝,联络联络感情:“多少钱?”

郭二爷的眼睛放了光:“不贵不贵,两块八。”说着就把香蕉搁称上了,“一共十八块六。”

“便宜点儿,你没看见我都没跟你还价?”

“兄弟,这已经给你省了三毛钱啦……再便宜我就折本啦。”

“那我不要了。”广胜扯身就走。

“回来伙计,十八,拿走。”

拐出街角的时候,一个穿皮短裙的女孩对广胜挤眉弄眼。广胜问她,多少钱干一把?女孩把眼一翻,一百不叨叨。广胜说声贵了,给你这串香蕉干不干?女孩哼了一声,干你妈去吧,没见过这么穷的鸡巴人!广胜说,咱有钱,我主要是看你的奶子小点儿了……不小!女孩撵上来亮出两只白花花的家伙,这还小吗?给八十咱来来……不行?五十!大哥,三十……

提溜着香蕉回到公司的时候,大家正聚在张屐屋里看张屐做的模特儿。张屐挥舞着双手大发感慨,这才叫艺术!我敢说,哪个商场要了我的作品,他就等着发财吧!为什么?他的眼光有品位!你看咱这块儿处理的,这叫黄金分割,穿什么衣服都有派!别的模特儿能行吗?不是一个档次!老牛摸着模特儿的乳房,不住地点头,不错,不错,比我的身架还好看呢。朱胜利抱着膀子在一旁嘀咕,好是好,可这成本也太高了,咱做这么一个光成本就五十多,人家买一个还不到三十呢……张屐嘿了一声,这就看你们这些搞业务的本事啦,批量大了,成本自然就低下来了,但是,咱的价格也应该比他们高!这就是市场。

广胜站在门口咳嗽了一声,众人刷地转过头来:广胜,你回来啦!

广胜笑呵呵地把香蕉往桌子上一放:“哈哈,想我吗?我回了趟老家……来来来,吃香蕉。”

王彩蛾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撕开袋子就掰了一个香蕉,没等剥皮就扔了香蕉,尖叫一声——俺害怕!扎煞着双手朝广胜扑过来。广胜往旁边一闪,王彩蛾一下子扑到了墙上,旋即一转身扑向了朱胜利,朱胜利不知所措,一把抱住了她。老牛忽地窜过去,把王彩蛾从朱胜利怀里拽出来,自己搂上了:“彩蛾,别害怕,有我呢……怎么回事儿?”

王彩蛾惊恐万状地指着掉在地上的香蕉:“大虫虫!娘啊,俺害怕!”

广胜走过去,低头一看,果然有一只茄子皮色的细长虫子趴在香蕉上,举着两只张开的尾角。

“操,‘夹板虫’!”朱胜利一脚把香蕉踩瘪了,那条虫子陷在白花花的香蕉里,尾角还在竖着晃动。

“老牛,你他妈给我撒手!”赵玉明黑着脸进来了。

简单跟赵玉明寒暄了几句,赵玉明把手一挥:“兄弟们,给广胜接风——云升餐馆,开拔!”

下楼的时候,广胜接了一个电话,老杜告诉他,李文出院了。

能来一下吗?我想跟你道个别,我要出趟远门,老杜说。

广胜皱着眉头唔了一声,轻轻挂了电话。

第十三章人世沧桑第二节

李文放声高唱班歌的情景,一直盘旋在广胜的脑海里……

啊,青春的时光,

风雨中紧抱理想。

我是国之栋梁,我执着追求美好梦想。

啊,青春的时光,

风雨中紧抱信念。

寻找缤纷的未来,携手共创明天的辉煌……

双耳蜂鸣,广胜后脑勺上的几根头发直扎煞。莫名地,广胜有点想玲子,在车上对赵玉明说,我朋友开了一家饭店,跟云升餐馆的档次也差不多,还不如去她那里,熟人还照顾。赵玉明干笑了两声,也行,本来应该去一个好一点儿的地方,这阵子紧张,凑合凑合吧咱……广胜,你是不是看上你说的那个老板娘了?广胜承认了,呵呵,有点儿,老板娘挺性感的。赵玉明哈哈大笑,好!真汉子!

在门口停下车,广胜下来咋呼了一声:“玲子,上酸菜!”

玲子穿着一身不知道是哪里的破工作服,擦着手出来了:“胜哥,今天上不了酸菜啦,我把店盘出去了。”

“怎么回事儿?”广胜抬头看着已经拆除了的门头,有点吃惊,“干得好好的,怎么不干了?”

“好什么?”玲子忽然红了脸,“连房租都挣不出来呢……大春又需要照顾,还是不干了吧。”

“大春还没好利索?”广胜有一种很强烈的怜悯似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不是没什么大事吗?”

玲子低下了头:“越发厉害了,撞人的司机也找不着了……大春这阵子下不来床了都。”

广胜叹了一口气:“唉,人呐……你给我你家里的电话号码,抽空我去看看大春……你要去干什么工作?”

玲子抬起头来,眼泪汪汪:“还不知道呢。”

“这样吧,”广胜想了一阵,伸出手来摸着玲子的肩膀,“我给你联系个活儿,送报纸怎么样?”

“那谢谢胜哥了,”玲子往后闪了闪,把广胜的手从肩膀上滑下来,“我给你去写电话号码。”

赵玉明按了按汽车喇叭,探出头来冲广胜招手。广胜走过去,对赵玉明说,再等会儿,你没看见我正在“挂”她嘛。赵玉明哧了一下鼻子,操,广胜来不及了咋的?那女人长个什么样?哭丧着猪肚子脸,像谁欠了她二两挂面!你看那腰身,整个一水桶,你再看那屁股,大象不换!操,这样的女人,就是光屁股围着我转三圈,咱这鸡巴也不带“杠杠”的。广胜瞟一眼王彩蛾,笑道,就是就是,你的马子好。朱胜利接口道,广胜懂艺术,人家玲子性感!张屐蔫蔫地冒出一句,黄金分割。

玲子给广胜送电话号码的时候,顺手拎了一袋垃圾扔垃圾堆里了。

广胜把电话号码夹在电话本里,右手很自然地搭上了玲子的肩膀:“玲子,好好过日子,人生就这样。”

这次玲子没有躲开,定定地瞅着广胜点头。

“赵总,又来了?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啊!”云升餐馆门口,一个猴子一样的中年人用围裙擦着手,冲赵玉明直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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