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午夜异常浓密的鞭炮声惊醒,伸了伸僵直的身子,坐起来抱住双膝仔细聆听那噼噼啪啪的声音。窗外不时闪动着五颜六色的亮光。我慢慢拿起剩下的半瓶酒,缓缓倒在地上――爸爸妈妈――过年好……过……年……好……而后静静听着,似乎等待他们的回应,又好象在等新涌出的泪水风干,直到鞭炮声一点点减弱、消失、一切归于沉寂。
我洗了把脸,随手抄了一本书坐回床头,点起烟胡乱翻看着,等待睡意再次袭来。
门外传来十分隐约的脚步声,要不是周围一片寂静恐怕根本听不见。我放下书,侧耳细听――是朝这边来的。很慢、很轻,应该是走到窗根了,停了!我一下子坐直起来,警觉但徒劳地望向窗外,似乎想发现什么。
蹑手蹑脚翻下床,一只脚刚放进鞋里,外边就响起了轻敲窗户的声音。顿时松了一口气――一准儿是二军。以前也有过,半夜在家呆不住跑这儿敲窗户,只不过这次敲得更轻了,大概是太晚了吧。怎么了,大过年的?有毛病!哼,再多冻丫一会儿,鬼鬼祟祟!
我大喇喇地踢踏上棉鞋安安稳稳压上一块煤,摆弄着手里的火钩子懒洋洋去开门:“有病哪你丫的,什么时候了撒什么呓症?我……”
门一开,我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连退几步――门口站着一个显然不是二军的细高的身影,在黑暗中朦朦胧胧。我本能地把火钩子横在胸前,睁大双眼盯着黑影。
影子动了,伸手摘下把脸裹得只剩下眼睛的长长的围巾,黑暗中一张白皙的脸在一圈圈摘下的围巾后面显露出来。
“记得我么?”淳美的女声,夹杂着明显的沙哑。
“当啷”一声,手中铁器落地。
“叶――子?!……是吗?”
她点点头,没有挪步。我一脚踢开横在脚前的铁钩,抢上去拉住她的手臂――不是梦,我没做梦!这条被我牢牢抓住的手臂是真实的,屋子里的一切也是真的!我和她都是真的!
“怎么这会儿来了?真没想到……”我一边关上门,一边回头喜滋滋地看着她,却不觉大吃一惊――她穿着一件破得飞棉花的深蓝色工作袄,长长的腿上显然穿得很薄,脚下是一双极破旧的布鞋。灯光下,那张在记忆里好象能放出光来的脸苍白得象换了一个人,眼眶还有些隐隐发青,唯有火红色的头发还跟原来一样卷曲着,闪烁着星星光泽。
她呆呆着,不说不动,见我盯住她看,把脸扭向一边隐入背光处,双手垂在身前,颤抖地摆弄着长长的毛线围巾。
“怎么了叶子姐姐?怎么这样了?出什么事了?”没有回应。
“说话呀!啊?!告我怎么了?”我不觉提高了嗓门。
“小枫,还认识我?”她终于轻轻地说,头依然扭向一边。
“认得!当然认得!!”我硬按她坐在床边,想顺手接过她手中的围巾,不料一拽之下竟没拽过来。
“告我你怎么了?是不是遇见什么事儿了?有人欺负你了?”
她缓缓摇摇头。
“那要么跟家里人闹气了?”
她又摇头,沙哑地自言自语着:“家?……家?……哪儿有家呀……”
我语塞。良久,讪讪干笑几声:“是啊!……啊……啊……是么?这不是么……家……家不就在这儿吗?啊?……嘿嘿……嘿嘿……”我弯下腰装作找什么东西,不想让她看见我当时一定十分尴尬和苦楚的表情。那一瞬间,我好象看到了也曾在寒风中瑟索,有家难回的自己,眼角又变得潮湿起来。
“姐,别忘了,不说了吗,我叫你姐,这儿就是咱的家了……”一边说着一边还真找出了床底下的一瓶酒和几盒鱼、肉罐头。“饿了吧,反正我饿了,咱吃点儿东西吧……”
“我冷……”
“没事儿没事儿!”不知何故我不敢抬头看她,“吃点儿东西就好了,呆会儿再把火挑旺点儿就暖和了。你可不知道,今年我这儿,嗷不,是咱这儿生起火来了,可暖和了……”我手忙脚乱乒乒乓乓地摆了一桌子,吃剩下还没收拾的碗碟被挤得七零八落。
“瞧你,毛手毛脚的,轻点儿,看把别人吵醒了……”声音里又有了活力,竟然把刚才死不撒手的围巾放到了一边,起身过来帮我,“还真有点儿饿了。”
“嘿,瞧着吧,这些个可还不错哪!本来打算送人的,没送出去,这不,便宜自个儿了。”
“送什么人哪?是柴松么?”
“你怎么知道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