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立秋,叶子告诉我――她怀孕了。我连忙带她上医院检查。大夫说她身体不好,有很多旧疾,看似健壮,实则很柔弱,加上岁数偏大,要特别注意保胎,否则大人孩子都不会太安生……我被吓糊涂了,叶子直笑,“傻样儿,不碍的,大夫都爱吓唬人,说起来是为病人好,三分治七分养吗……可这怀胎生孩子不比得病――女人,一百个里有九十九个半会生孩子……放心吧,只要怀上了咱就有法儿生,就能生……”
她依旧上“五七”工厂上班。随着天气一天天转凉,肚子也一天天鼓起来,被我死说活劝地回家休养。她拗不过,成天在家坐定双手不停地织着。
“小枫,你说这些东西能挣钱么?”
“能倒是能,就是路子不好找……要不找二军?他不认识人多吗……”
“他不给姚金平管帐呢吗?你俩要碰上,没好儿!少说动过三次刀子吧……”
“算上小芳那回,四次……”
“所以,别去……”
不去也没用――二军找上门来了。
听说叶子怀孕了,姚金平差二军来送钱和粮票,我们执意不收,二军由衷地赞叹了一番叶子的手艺之后走了。过了几天,又跑来说姚金平要收毛线活儿,他着人出手,他赚钱。政策上没多大障碍,还说要是不给就是瞧不起他……
“他自己怎么不来说?”我问二军。
“那不怕您见着他……生气吗……”
“二军,我知道你们是好意……你枫哥不想再沾黑道儿的边儿了,金平的一片心意也不好博他……这样吧,你撮合我们见一面儿……”
“二军,叫他来一趟……”
本打算就这样拒绝了,没想他倒真的来了,和二军两人来了,赤手空拳。
“枫哥叶姐!”进门一抱拳,“哎呀叶姐,不敢认了……咱大侄子这是得有六七个月了吧……”
“去你的,什么大侄子,要是个女孩儿呢……”
“嗨!那就大侄女呗,这娘们儿家怎么这么矫情啊!……说正经的吧……”
他想踩着政策一点点儿做些地下生意,虽也违法但在情在理的生意。“佛爷顽主儿撸钱的法子太悬,不炸是不炸,炸开了头一个倒霉的就是我……”有了生意,参与的人会多一些,挣的钱也安稳一些,闹不好还能多点儿,就是败露了罪过也比偷抢轻得多……
他幻想着先从小处干起,把四城的兄弟一把把拉起来,日后都能有口安稳饭吃。“谁能当一辈子佛爷顽主儿,到头来还不是让新一茬儿给换了。到时候再一折腾,最倒霉的还他妈是我……”如果能拉扯起现在兄弟的三四成,到头来有人念他的好,有事儿少说还能有多几处可藏吧……就是不成了,仗着自个儿罪过小,豁出去往局子里一扎谁还能把他怎么样?蹲上他几年,往坏里想,十几年,出来回家还有底子,下半辈子也不至于饿死――好个心思机敏的家伙,他从黑社会的争斗中悟出了道理,悟出了怎样由黑转白,保全自己的道理,他能够想到自己的一生……
“说真的叶姐,您这手艺要烂在自己个儿手上可真是糟蹋了,我说归说可总下不了决心。怎么说原先那套也熟了,手下几个得力的心黑,怕扭不过来,又换不掉,难啊……这不,这回下决心先试试,权当试验田,顺便也给自个儿积点儿阴德……”
“枫哥,小芳嫂子的事儿金平有罪,咱哥儿俩往日也没对过什么好脸,可金平一来佩服你的胆气功夫,二来佩服你义气,捎带着还挺羡慕――有这么好的媳妇这么好的家,滚了那么多年如今自个儿清清白白闯上岸了,往后金平叫你声哥,要是能容就应一声儿吧……”
“金平,你有这想法儿……要真是的,倒是聪明透了的人……”叶子鼓励他。
“金平,过去的事儿……我也说不上个什么……权当昏了头,发了疯,谁也别再提了……前人流的血,够多了;咱们流的血,也够多了……”我说这话实际上等于原谅了他――小芳,你会答应么?……
临走时,姚金平甩下一句话――“枫哥叶姐,说归说,金平现下还是四城说了算的主儿,有什么不顺畅,支应一声儿……”我正想张口回绝被叶子使眼色拦下了。“嗷,金平,难得你一片心意,我们记下了……”说罢挺着大肚子把他送出了门。
“姐,干吗拦我?我们还需要他的保护吗?”
“当然不需要。不就是一句话么……再说,万一真有什么事儿……他是极聪明的人,说出的话有时候得多想想……”
手上的毛活儿卖出去了。加上动用积蓄,我玩儿了命地让叶子吃,吃不下就塞,定量供应不够就想法买“黑货”,直把个叶子吃得身宽脸阔,膀大腰圆。本来个儿就大,加上大肚子,一个人恨不能占一张床。我一直都不肯让她沾凉水弯腰,她抢着要干,每每生生被我推回去按在床上。除了做饭缝补之外,我承揽了一切家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