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定坐在桌子的下首,食不甘味。以前也有和秦宸同桌共食的时候,可是今天的时光却分外难熬。按说同桌的一个是自己要伺候一辈子的主子,一个是自己的亲叔叔,还有两个是自己兄长一般的人物。可是现在看着他们自在的样子,方定却觉得胆寒。
刚才的事情他明白了个大半,可光知道了二爷是被人毒死的就够他腿软了。
想起秦宸说得凌辱死者,毁损尸身他更是一阵阵的惶恐。不明白一向懒散三叔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来。更不明白知道了这一切的五爷怎么会没事人似得和三叔说笑。
虽然不想承认,可是五爷除了样貌没变,性格脾气简直成了另一个人。他不由的想起国柱曾经讲过的一个故事,想起那个半夜起床画皮的女鬼,他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寒碜,嘴里好吃的莲花鸭签都有些蛰舌头。他不敢看对面行事一向古怪的赵国基,只好把求援的目光投向了国隆。
国隆没事人似得嚼着金银蹄子。见方定魂不守舍的样子,随手敲了他一下,气定神闲的说道:“你昨天不是说要让爷带你好好逛逛么。怎么这会子这么磨蹭?!一口饭捣鼓三天,还有完么?”
方定看着国隆没事人似得,心里越发的郁闷。没有国隆撑腰,他不敢当着秦宸的面提起画皮,只是了国隆一眼小声嘟囔道:“你到吃得香,就不怕。。。吃官司。”
国隆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想想方节是自己的亲舅舅,自己的表现是没心没肺了些。旋即他就想好了借口,满不在乎的说道:“二爷都走了五六年了,就算有什么也变成土了!”
秦宸微笑,扬眉吩咐方定道:“定儿,方叔的筷子脏了。去找堂倌再要一双来。”
虽然不明白秦宸为什么把自己指使开。方定还是听话的从地上捡起那双筷子。扫了国隆一眼,安静的出了雅间。
外边声音噪杂,吆五喝六之中夹杂着悦耳的丝竹声传来,偶尔有婉转的歌唱传来。秦宸微笑着摇头,替那位不知名的歌者叹息了一声。才笑咪咪的问方节道:“方叔可是在恼我?”
方节叹气,面对着秦家人头一次有了手足无措的感觉。
他做过秦放的亲兵,也算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心肠比别人狠些,手腕比别人辣些。时日久了,秦家不能放到明面上的事情,就都交到了他的手里。
秦宇的事情,开始时秦母、秦敏只是任由别人折腾。等到丁严两家人一无所获的时候,她们又有些不歇心,就把事情嘱咐给了方节。
方节也没有办法。以前有为难事情,还能找赵家兄弟商量几句。可是秦宇的事情却不能让赵家人插手。他只好找了一个无儿无女,孤苦伶仃的老仵作。许下重金只想要一个答案。
都说人死为大,可那个老仵作利欲熏心,竟然做了天理不容的事情。方节没奈何,只好杀了他向秦敏交代。
秦敏知道了真相到没责罚方节,只是吩咐他把事情烂到肚里。
方节明白秦敏在顾虑什么,他也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秦宇的事情就搁了下来。
秦宇死后秦敏很少进内宅。方节一个外事管家,也不敢多话,一直沉默到赵慧兰死后。
那是赵慧兰二七的第五天,夜里很冷。方节手里的匕首就像寒冰似的冷到刺骨。秦家兄弟赵家兄弟默默的站在他的对面,在他们中间就是棺椁。
那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样,到现在方节也没办法把事情完整的回忆起来。他只能安慰自己,自己也是没办法,是奉命而为。虽然对不起她,可那都是她丈夫兄长的意思,自己只不过是他们手里的一把刀。
过了三年,方节以为时过境迁。可是秦宸只用了两个词,就把方节的魂魄炸了个粉碎。往日的从容灵醒不知道去了那里。国隆的话倒是给他吃了颗定心丸,可是看着秦宸那似笑非笑的脸颊,冰一样的眼眸,他只觉得歉疚。
方节明白,有的事情可以心知却不能从嘴里吐出来,他相信秦宸也不想把事情搁到明面。他咬咬牙,叹息着说道:“我已经答应了做那件事情,五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秦宸轻笑,声音和缓如微风一般:“我只是想知道老爷的心思。自己的骨肉、自己的枕边人,竟然抵不过家门声誉!是什么让他想一床棉被遮盖的?!”
秦宸的态度温和,仿佛是久违的秦五爷又回来了。可是方节的每一处汗毛都在抖动战栗。他能听出来悼念伤怀,更能听出来痛恨怨愤。方节拎起桌上的羊羔美酒,狠狠的灌了一口,才低声说起了从前。
秦敏是个好人,很重感情。虽说死者为大,可生者总要活下去。或许为这个在秦宇死后他选择了沉默,只是给秦安在偏远的州县谋了个差事。又慢慢的疏远了自己的妻妾。
赵慧兰死后,秦放倒是说过要把周氏赶出秦家。可是丁氏不同意,她不相信自己养活了一只白眼狼。
秦敏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周氏。冷落了她十几年,反而对她有些歉疚。如果有了凭据倒是能狠下心来,偏偏又没有。有的时候秦敏也会怀疑是不是外边人做的手脚,偶尔会想起一两个名字让方节去查。一来二去的事情就这么拖延下来。
方节打了个酒嗝,斜着眼对秦宸道:“其实老爷很疼五爷的。。。可惜老太太不同意,不然你就去嵩阳书院读书了。。。”
秦宸可不觉得撵出家门就是心疼自己的表现。他又给方节斟了杯酒,笑着说道:“不是我说,周姨娘长的也一般了些。要是太太肯把秀姑姑指给老爷,说不得我还多几个兄弟呢!”
方节有些愣怔,他的目光在国隆国柱的身上兜了几圈,又直直的看了秦宸两眼。才摇着手说:“怎么可能?!这些事情二太太才不会管呢!都是凌嬷嬷那个老货出的馊主意。。。”
正说着,方定走了进来。他小心的看了眼秦宸,慢慢的把筷子递给了方节。
方节的酒量显然不好。他按着方定的后脖子,凑到他耳边亲昵的大声说道:“你不要担心。。。不是还有国隆在么!要是隆儿心里。。。心里没我这个舅舅,你担心也没用!”
秦宸看着胆颤心惊的方定只是微笑。换了别人一定会跟方定拼命,可是习惯了解剖火化的秦宸却是无所谓。他又拾起刚才的话题,笑着说道:“凌秀是凌嬷嬷的养女,对太太忠心长得也好。抬举她不比抬举别人强?”
方节直愣愣的盯着国隆,漫不经心的说道:“家里的老人都知道凌秀恨凌嬷嬷。。。那老货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抬举她?!再说。。。再说凌秀也不愿意。”看着秦宸一脸的兴味,方节又补了一枪,说道:“凌秀和凌嬷嬷结怨是老早的事情了。咱们家人可不知道前因后果。。。”
秦宸只是好奇,到没心情去丁家打听下人的八卦。见方节只管盯着国隆,他随口又问道:“说起来我们几个都像赵家人,都是瓜子脸尖下巴。只有国基不像,他方头方脑方下巴的不知道像谁?”
方节晃晃脑袋,直着舌头说道:“能像谁?赵大婶呗!他跟他奶奶长得一模一样。”
秦宸微笑,早逝的外婆他自然没见过。只是听人说她和方嬷嬷一样是秦母的陪嫁丫鬟。隔代遗传,孙子长得像祖母也是正常。可是秦母却不喜欢国基,对他一向冷淡。
谨言慎行的赵国基和横冲直撞的赵国隆在秦家的待遇是天上地下。秦宸想着又好奇的问道:“那国隆长得就像祖父喽?”
方节轻轻的抿了口酒,得意的摇头到:“才不!他只是轮廓像。五官可是差远了!”方节扭头看着秦宸,笑着摸摸他的脸,下结论道:“你也只是轮廓像。五官。。。五爷的五官随二老爷!真正像赵叔的是国柱!一老一少的五官一摸一样!”
秦宸一直有个疑问。他不明白秦母为什么会看重自己,为什么那么优待国隆。就算是赵家兄妹都是秦母看着长大的,也亲近不到那种地步。
要说秦母重感情,念着赵家奶奶从小伺候自己的情分,可是她对国基却是平平。
秦宸越想越不对劲,他仔细的打量着国隆和方定。他们两个虽然是表兄弟,可身上却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国隆是微微上扬的剑眉,方定却像方家所有的男丁一样,是漆黑的有些下垂的一字眉;国隆长着丹凤眼眼角很长,方定却是又大又圆的杏核眼。
秦宸看着国隆微带鹰勾,尖翘的鼻子。忍不住小声问方节道:“方叔,不是我嘴欠。这国隆长得也不像你们家人,他到底随谁呢?”
这话说的露骨。国隆气的脸的红了。要不是国基死死的按着他,拆了秦宸的骨头也有可能。就算是这样,国隆还是抄起了那盆百味羹,准备朝秦宸抡过去。
方节醉醺醺的终于开口了,他拍打着秦宸的肩膀,笑嘻嘻的说道:“五爷你可别瞎猜!国隆的样貌不像他爷爷,可是他的神情举动可是像的紧。再说,再说。。。你不觉的他的外貌像我娘么?”
秦宸可不觉得国隆有什么地方像一脸褶子的方嬷嬷,可是他也不想出人命。只好摸摸鼻子提议道:“行了,我们去逛街吧!”
国隆的菜盆子没送出去,心里自然恼火。他看着趴在桌子上的方节,冲着秦宸不服气的叫道:“我舅舅都醉成这样了!你还逛什么逛?!回家!”
秦宸可不怕他,挑衅的看着国隆,却小声的问方节道:“方叔,要不你给我讲讲我三叔的事情,讲完了咱们就回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