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这种尴尬事,沈芳能不答应吗?
今朝夜里自己困在哪里?她不晓得。阿哥结婚后自己又能困在哪里?沈芳心里的愁云渐渐浓密起来。
昨天上半夜,仙女庙公安局来的两个外调的人,七拐八拐的找到医院里,询问她最近有没有见到过凡永祥?她这才晓得永祥出了大事。
一个夜班都心神不定。这可是弄不好要杀头的事情。永祥逃走了,年迈的春儿谁照应?现在全国都在批林批孔,反击右倾翻案风,永祥又能逃到哪里去安身落脚?这个犟东西,为什么不来上海找我?
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时,有时像对冤家,一旦分了手,往往又会多了几分牵挂。沈芳离开了永祥,但心里最惦记的人还是永祥。她不能忘记与永祥结合时的男欢女爱,那生命的热诚,勇猛与旺盛。她不能忘记与永祥分别时的一宿长夜,那人生的尊重,体谅和谦让。她始终觉得自己欠永祥的情和义,这一辈子都是还不完的。
“嘀――!”阁楼上传来银杏往痰盂罐里撒尿的声响。这孩子今后的命运如何?是像永祥?还是像狗子?
“笃笃笃!”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沈芳赶忙去开门,怕敲门声吵醒了哥哥的好觉头。
她拉开门,见是自己医院的同事,化验科的孙医生。忙闪身出了门,在弄堂里与孙医生轻声轻语的说起话。
“沈芳,我早上到医院找侬,见值班室里睡着你们科的小张,一问才晓得侬换班回家了。”孙医生四十岁不到,妻子几年前在下班路上,被武斗的流弹打中去世。现在与一个十二岁的女儿一起生活。
沈芳负责他们科的清洁工作,平时这个男人对她蛮照顾的。孙医生是个科室干部,手中有点小权。算个加班费,发点福利食物么子时,总是多算多给点,晓得她家庭困难。
“孙医生,侬找我啥事体?”沈芳心里有点吃惊,这个男人怎么会找到自己家的?回上海后,她一直觉得自己比别的女人矮一头,自卑的心理使她平时不多言不多语的,只晓得埋头干活,所以在医院里人缘挺好的。
晓得他们家住得离菜场近,今天这个医生把肉票给她,托她起个早排队买肋条肉,明天那个护士把蛋票给她,托她再起个早,排队买鸡蛋。有时好几个人托她排队买东西,一个人排不过来队,她就多拎几个破篮子分别放在要买的店铺前挨个排队,哪边快排到了就先买哪里的东西。
遇到过年过节的,排队的人多,她就对排在后面的人说“她要上厕所,请帮她看着篮子。由于嘴甜,人家大都愿意帮她这个忙。所以在医院里,她成了有门路的人,什么紧张需要排队的东西都托她操办。
孙医生找上门来,一定有什么需要自己办的事?
“阿拉女儿吵着要做衣裳,侬晓得我一个大男人,哪懂得买什么料作?做什么行头?想来想去,只有请侬帮帮忙,陪阿拉女儿买料作做衣裳。”孙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架,不好意思地说。“我见侬人很厚道,又肯热心帮助人,所以,就冒昧……”
“没事体!没事体!今朝正好休班,等一歇我陪侬领小姑娘去买料作,让裁缝师傅裁剪匡边后,我帮侬踏缝纫机,好省一些工钿。”沈芳一口答应下。
没有老婆的男人总是女人们闲聊的话题。
沈芳听同事说,这个男人是文革前的医科大学毕业生,原来是准备包送出国读医学博士的。没想到赶上运动,被安排到崇明岛劳动了几年,在那里结了婚。老婆是比他低两届的校友。
“工钿还是要算的。”孙医生嘴里咕囔道。在上海长大的女人,总让他感到身上有一种漂白粉的味道,为人处事干净的都快没有了人情味。妻子意外死亡后,对女人一直没有动过心思。偏偏这个从乡下回来的沈芳让他有了感觉,好似原野里的一朵山菊花。
“算什么算?孙医生,在工作上侬没少帮阿拉的忙。说好了,等一歇,阿拉怎么碰头?”沈芳问道。
“南京路一百商店正门口碰头!”孙医生说着,从自行车把上挂着的一只黑色拎包里,拿出几本书递给沈芳。
“小沈,这几本业务书有空翻翻,也许对侬今后有用。你也不可能一辈子干打杂的活,肚子里得有点东西,一旦有机会说不定可以改行做护士,如果你肯钻研,我教你,将来你也可以和阿拉一样拿手术刀做医生。记住阿拉话,知识到什么年代都是有用的。好,不说了,等一歇见!”孙医生说着,骑上自行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