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部队营区时,天刚蒙蒙亮。
营区内一片寂静。伙房里的炊事兵已经起床,忙着生火做饭。
他轻轻推开自己的宿舍门,见与自己同住的分队长不在屋里,床上的被子叠得像块刀切的豆腐似的,平崭崭的,分明没有人动过。心想:分队长榕树肯定是夜班,还在岗哨上带岗哩。
放下行李包,他忙拖出床下一个用子弹箱做的储物箱,从里面翻出一套压箱底的内衣裤,急急忙忙往油机房旁的浴室跑去。他想在人们还未发现秘密的时候,使自己的身上一切恢复正常。
和永祥分手后,他是在镇江登上南行火车的。人在火车上,心里一直惦记着永祥,是否虎口脱险。
火车上很挤,没有座位。他向列车长办了补座登记后,站在过道上,把身子倚在过道壁上,随着列车摇晃而摇晃。穿着囫囵衣裳的他,浑身感觉不自在。总是感到车厢里人的目光,像风一样的直往衣裳里面钻。好像要窥视这个当兵的为什么要这样穿衣裳?
当火车离部队越来越近时,他心里开始为此次的探家之行感到忐忑不安。
这是一个秘密部队。对外是通信部队,其实是一个情报技术侦听部队,专门监控台湾的军事通信信号。所以,对每个人的政治清白要求很高。要不是父亲从牛棚里被解放出来,他是当不上这个兵的。走资派的儿子还想穿军装,等着做白日梦吧!
部队营地驻扎在一个靠海的山头上,主要是为了便于架设抛物面天线,接受无线电信号。他们通常喊这种天线为“大锅”,因其形状像只抄菜的锅。
为了保证二十四小时供电不中断,在半山腰的营房生活训练区的一个坑道里,设置了好几组柴油发电机,自行发电。在发电的过程中,冷却柴油机组的水经过循环,变成滚烫的热水,供战士们日常洗漱用。
王兵所在的中队,是这个秘密部队的一个基层连队。由于中队一有重要任务就需要派工作组出海、上岛屿、上舰艇,女性不方便,所以中队里是清一色的光郎头。女兵们都集中在部队机关所在地,三都军港内。
他现在是这个部队最年轻的排级干部,十八岁就当上了微波分队的副分队长,领导着八个更位,四十来号人。更位是什么意思?他至今也没有弄明白一个准确的定义。说是从苏联老大哥那里沿袭下来的,按照老兵们的解释,和哨位的意思差不多。
走过一千来米长的水泥砌筑的山道,两旁茂盛的生灌木丛中,不时的穿长着丛丛楠竹。拐进一个山坳,就看见一个坑道。
坑道口两旁老远就看见,用红油漆刷的标语:提高警惕,保卫祖国,随时准备解放宝岛台湾!坑道里是油机房。坑道口东侧有一座碉堡似的平房,那就是浴室。
走进浴室的更衣室,他还没有扒光身上的衣服,就听见里面有水龙头“哗哗”的直响。这么早谁会在里面洗澡?夜间值勤的同志在山头上还未换勤下岗?营房里的战友们还在梦乡里,再说现在这个时间来洗澡,是要犯部队纪律的。
想归想,他麻利地脱下身上空壳子军装,走进了里间。
浴室面积不大,三面环墙装了一二十只水龙头。此时所有的龙头都在放着热水,浴室里到处都是热气腾腾的水雾。
太浪费了!山上的淡水很紧张。遇到大旱,山上的深井打不出水,要靠登陆挺往山上送水。所以到了这个中队,节约用水是每个新兵必须上的第一课。
王兵从外到里,把肆无忌惮的放着水的龙头一个一个的关死。“谁在里面?这么浪费!不知道山上水比油还紧缺吗?”
话音刚落,只听浴室最里端响起一声尖叫声。“啊,抓流氓啊!”
原来是二?这个家伙平时就喜欢女里女气的,捏着喉咙模仿女高音吊嗓门。“二,大流氓来了,我来调戏你了!”王兵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往发出声音处走过去。
“二”是个绰号。这个兵因为是山东老区的兵,人长得清瘦,声线尖细,所以按胶东人的习惯称闺女为“”,封他为“二”。
其实,中队里只要上更位的人,每个人都有个绰号。为了保密,值勤时只喊代号,不呼真姓真名。诸如苹果、香焦、龙眼水果系列;长江、黄河、太湖江河系列;李白、杜甫、岳飞古人系列;白菜、南瓜、茄子蔬菜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