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陵城的秋,从未这般萧条清冷过。
往年这个时节正是庐陵茶文化的节日,可是此刻城外远多于别处的枯叶却在随风起落中,将这反常的萧条清冷衬托到了极致。
远远的郊外几座新坟,煞白的挽带跟枯叶一同被稍显凛冽的秋风刮起,犹如修罗的鬼舞让人畏惧,一支长长的殡葬队伍缓缓行过,沉重的挽歌如同沉闷的鼓点一重重似断非断地刺激耳膜,宇文轩的脊背不由地升起一股莫名寒意,他不过是想趁着庐陵茶节来品一品珍贵的雀巢红茶的,谁能料到向来热闹的节日会是此刻这等景象?
那支充斥着哀默甚至略带惊恐的队伍中,除了几个人口中在念着挽歌,其余毫无例外地低垂着头。乍一看,竟觉得脸形有些扭曲,就连唱挽歌的亦是有些异样,在枯树林间游荡蜿蜒。
虽是一般的歌词,但从略微颤抖的喉中唱出,竟让人觉得脊背的寒意越来越重,宇文轩不由地加快了步伐,想尽快离开这浓重而浑浊的诡异。
经过了长途跋涉的劳累,他的腿已感到一点麻木,身体也早想得到休息,因此对褒禅关下马徒步的规定愤怒加重了一分。若非如此,宇文轩此刻肯定已坐在庐陵城里最好的茶楼,喝着一壶香气漫溢的上等雀巢红茶,想着雀巢红,宇文轩觉得多有了些气力,荒郊的诡异气氛一扫而空,步伐更快了,也许世人就是如此难以摆脱望梅止渴的诱惑吧!
“终于到了!”看着古色古香的城楼,宇文轩喟然长叹。
与郊外幽寂神秘相比,城中断续的人群让宇文轩感到一阵心脏紧缩而迅速舒展的畅快,虽然比往年的人要少很多,但是照这种情况来看,雀巢红茶节还是如期举行了。不过宇文轩还是很不道义很不满足地想:郊外的死者死得也太不合时宜了吧!
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已经坐在雀巢阁的雅座品尝着沉香引,虽然珍贵不及雀巢,仍是让丹田陷入一阵妙香蕴绕,连日赶路的幸苦也不再算什么。人一旦安逸,便连过往的苦楚也如云烟般,殊不知往往这样的人在将也会被安逸一齐抛弃,不再归来。
品茶不同于喝水,尤其宇文轩这样的饮茶专家,从一壶在小炉上热气翻腾的沉香引妙不可言的香气中徜徉而出时,已是晚暮。
“想不到秋天黑得这么快!”一壶好茶,几碟美味的点心下肚,宇文轩满意的喟叹一声。
幸亏雀巢节的时候庐陵茶楼向来是通宵经营,否则此刻他已在街头游荡,或者在旅馆中了。
夜晚终不比白天,烛火的光亮更让人感到光明之外黑的浓重,神秘与无边的诱惑。当然你如果有宇文轩的耐心一定可以等到午夜游客与居民一同点亮火把,礼花满天的美丽场景,那时候即便是“黑夜”也会加入欢庆的吧。
不过此刻还很早呢!宇文轩虽然习过武艺,但意志力可不会像武艺一般可大幅度提升,平凡人的意志当然经受不住长途跋涉的劳累。渐渐,沉香引短暂的提神效力迅速地减退,而疲倦成倍袭来,沉重的眼皮缓缓垂下,又极缓慢地翕动,接着紧闭了,眼前是神秘浓重的黑暗,视觉已失去意义,听觉也变得迟钝……
不知在那无法摆脱的诱惑中漫无目的地游走了多久后,宇文轩感到了一股身不由己的力量在挽回他,仅余的理智在一段时间的试探后,那拉扯的力量变得无比巨大,他一下子被拉醒了,耳膜瞬间鼓胀刺痛!
原来是家传的汉玉掉在了茶楼紧致的地板上发出声响。
宇文轩拖起沉重的胳膊拾起那块充满和谐的浓绿而圆润无比的古玉,在他将玉重新收在腰间时,一滴无法看清颜色的液体滴在玉心,那经久的宝玉猛地发出一束强光,只是一刹便消,但足以让它的主人一生也忘记不了,在那神奇诡秘的一刹,宇文轩看到的不只是光亮,更感到早已熄灭的烛火后的黑暗,玉上的液体竟是血!
他对血没有特别的感觉,练武之人见血是家常便饭,而一个品茗的茶客在通宵经营的上等茶楼中小憩后突地不见光明时的惊讶却是不一般的,何况在玉生光的一刹,他分明敏锐的觉察到,一具具挂在高粱之上,颈脖开裂的尸体,和一个阴森的背影。
宇文轩根本不再多想,一个飞燕翻檐已从座位临近的窗口跃出了茶楼,同时腰间一闪,手中已多了一柄白刃,是一把轻薄坚韧的软剑!
他快速展开身法,疾步行向前方的灯光,可那光似乎就在眼前的无穷远处,行得越快离得越远。终于宇文轩疲了,稍停下休息,暗暗思忖:那人影是谁?楼上悬吊的人为何被杀?这些一定要搞清楚,可是此刻还是先到安全之处去,若非古玉提醒,让我及早逃生,恐怕此刻早已送命了!
“是么?”一个低沉幽远的,似男却女的魅音,打破了心灵间隔般迅猛而来,宇文轩不禁呆住了,那人影缓缓漂移过来,可他却无法动弹,不是害怕,而是无力,他已被一种力量制住,好似上乘武学中的先天罡气,可以隔空发出劲道,摆脱不开。人影伸出了一只手,缓缓探来,猛地拍在宇文轩肩上,他根本无法反应,肩受到这极重的一击,吃痛不已,不由地叫出声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像周身的黑暗般,挤压着颤抖的灵魂……
他感到肩头一阵沉重,那只手滑下去,直到肋下。感觉那只手比平常人的要大,大得出奇,彷佛已经握成拳,可是那拳头顶在肋下几乎有一个人头那么大!
宇文轩精神几近崩溃,竟疯狂的转过了身去,啸道:“我跟你拼了!”
但是他的四肢立刻又被极强的力量制住了,无法动弹,一张惨白但透出极淡绿光的脸映在眼前,对方的眼睛竟透出一种诡异森森的金属光泽和杀气,宇文轩几乎要吓得昏死过去,但一点奇怪的感觉支撑住他的精神——那张空洞漠然的脸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得让他忽略,就彷佛是自己的脸!
突然那脸没有了,消褪溶解在无边黑暗中,一阵冰冷刺骨的寒气猛地灌在头上,他一哆嗦,紧紧闭上眼皮,忍不住再睁开,一阵眩晕,那浓浊的黑暗跟神秘不见了,代之以漫无边际的空白,他挣扎,挣扎……
一个声音像光芒一般照进心里:“唉,醒醒,醒醒!”
“再浇一盆。”
“好,这就来了!”宇文轩朦胧中听到一阵人声,觉得格外亲切,一股暖意也由丹田缓缓升起。
“哗……”又一阵冰冷彻骨的刺激,宇文轩的手一下子摆脱束缚,猛然抱住了承受这感觉的头颅,丹田处的暖气也一下子强大,长久受制而麻木的神经也有些复苏,崩溃的神智重组起来,想开口说话,不过喉咙被一股冰凉锁住,发不出声音。
最后他睁开了麻木的眼皮,一群模糊的身影由小而大,由迷蒙而清晰,好像是一班茶客,楼主还有三四个捕快打扮的人。
“你醒啦!”一个清脆的童声,那是楼主的小儿子在问询,小孩子眼中透露出无法抵挡的真诚。
宇文轩依然无法说话,只能点点头,此刻他躺在茶楼后面厢房的竹塌上,头一动,被竹缝夹住的几根发丝的扯痛让他露出难受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