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安静的湖泊眼睛一般镶嵌在土地,平静而明亮。
岸边穿着黑色风衣的垂钓者,就彷佛眼睛的睫毛,此刻不经意地动了动,一条鱼上钩了。
缓缓收线,鱼线在湖面划出波纹,微漾出去,一条巴掌大的鱼跃出了水面,可是此刻的挣扎已经无济于事。
“哎哟,你可是今天最大的收获呢!”身材偏胖的垂钓者合上水箱的盖子前说,他就是包勉。
现在他准备在这个乡下渔场休整一段日子。
这时候天色忽然暗了下来,浓密的云层在傍晚的显得灰暗,开始有雨点掉落,包勉迅速收拾好工具和收获回去旅馆。
离开湖泊是一丛稀疏的树林,从里面走可以避过渐渐变大的雨。包勉压低身体从一簇突出的枝叶下穿过,大粒的水珠滑落在宽沿帽上,不过他并没有感觉难受,反而放慢脚步,感受从脚底生出的畅快。
自从加入俱乐部以来包勉久已阔别这种畅快!
他显然应该感谢叶幸,可惜那个年轻人出现在俱乐部工作计划上时刚好自己厌倦了一切。他的死造成了包勉意外身亡的假象,于是包勉脱离了终身会员的束缚,重新回到了属于这只胖鸟的天空。
天空……
天空下,渔场的垂钓爱好者们从散布的角落纷纷赶往旅馆区,似乎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乌云密雨中的那只乌鸦,很少有乌鸦像这一只一样如同飞燕一样迅捷地穿梭在雨里,并且冷峻。
它盘旋在树林上空,彷佛在另一个世界,无人得以探寻。
可是包勉留意到了这只奇特的乌鸦,还是一个街头小混混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到这只乌鸦,现在是第二次。
这一次包勉走在乡下林间狭窄而弯曲的小路,昏黄的路灯下,不时地有飞溅的水花打在裤腿,或者从头顶落下,可是没有哪一个减慢他的心跳,也许俱乐部的人并没有被骗过吧。
昏黄的尽头是一丛明亮的灯光,旅馆二楼宽大的餐厅正聚集着很多人,观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大雨。
“这大雨来得好急!”一个老年钓者抹着湿漉漉的额头跟疾步赶到旅馆玻璃门外的包勉道,可是包勉丝毫没有答话的意思。
大堂内冷寂,跟二楼不同,这也让人更加没有停留的欲望,穿过肃立在大堂内的四个巨大顶梁柱,包勉按下了电梯。老头见状嘀嘀咕咕地往右走去,那里有楼梯通向二楼餐厅,以及房间。
“叮!”电梯升到5楼,顶层的房间只有少数订出去了,可因为这样便不开走廊灯就太过分了。
但是包勉根本不在意。
打开门,反锁,防盗钩挂好,脱下湿漉漉的外套,包勉要思考一下自己暴露的可能性。
阴影被门关闭在房间内,再被灯光驱散。
包勉手里的水箱和外套同时掉落在地,因为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正斜坐在茶几旁松软的椅子里。
“宇……宇文先生。”包勉吃惊地道,二十年前正是这个年轻人带着还是街头混混的包勉走进了天神俱乐部,而如今包勉人到中年渐渐发福,眼前的人却还是保持着异样的青春。
“坐!”穿着黑西服的男子面容冷峻,彷佛看着又一个低俗的伎俩在上演。
打量四下,狭小的房间里只有书桌以及茶座有椅子,可是包勉当然不敢坐到宇文轩的对面,而书桌下的椅子还没有抽出,虽然当下的安静让人紧张,可是他却不敢妄自打破,于是包勉往单人间单人床的一角坐了下去。
柔软的床垫陷下去,有一种没底的感觉。
“有什么打算?”黑衣男子问话了。
包勉没有想到宇文轩会这样问,他以为应该问他为什么要私自离开俱乐部才对,那样他可以说只是出来散散心,可是宇文轩没有这么问。
他问离开俱乐部以后包勉有什么打算。
包勉深吸一口气:“我想脱离俱乐部,过平常人的生活!”
“但是保留着天神俱乐部的记忆。”宇文轩道,“这样的人生也算得上十分精彩了!”
黑衣男子“呵呵”一笑,豁然站了起来,包勉的面容忽然一震,几乎让一坨肥肉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不知道被你谋杀的年轻人的人生有该算得上什么呢?”
“先生……我。”包勉知道自己无法解释,看来面前的人清楚了一切。
“是不是富有金钱,自由的人生才是有价值的呢?”宇文轩将插在口袋中的手抽出来,按在包勉肩头,“贫穷,戴着枷锁的人生便一文不名?”
包勉记得这句话,二十年前当他放过了追杀的一对母女后,突然出现的宇文轩这样问他,依稀记忆里,似乎还有那个年轻母亲带着孩子的场景,只是模糊不已。
“每一个人生都可以经历无比的快乐,天神俱乐部可以让你给予别人这样的快乐,也可以让你摆脱庸俗的人生!”宇文轩道,“你在天神俱乐部工作了二十年,只做了一件错事,你不该夺取叶幸的性命!”
“对不起,先生……”包勉低下了头,“可是我见过很多人,他们或者是我的客户,或者是客户针对的对象,我已经厌倦,能够决定别人命运的事情让我厌倦,甚至恐惧。”
“唉……”宇文轩放开支撑在包勉肩上的手,双手负在身后,转身打量这个小小的单人间,狭小的就彷佛当年庐陵的客栈,当初堕入梦魇的房间。
端坐在床上的包勉知道,宇文轩是在考虑如何处置他,这个彷佛撒旦的人,动一动手指便可以赋予他无限期的权利,久到令人厌倦,可是这个人本身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曾经他很好奇,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好奇的机会。
翻开床垫,包勉的身手依然敏捷,他从床垫下掏出一只冰冷的手枪。
无论这个人对这个世界有多大的掌控力,有多么强大的力量,都比不上自己渺小的生命来得重要。
无论宇文轩是怎样的人,都躲不过子弹的速度,可是他竟然对包勉的动作无动于衷。
“砰。”窗户破碎了,隔着两层帘子,子弹飞向了密集的雨水。
包勉面前的神秘男人竟然凭空不见了,代之是一片浓重的黑暗,就好像两只手在黑夜里忽然捂住了你的眼睛,比夜更黑暗。
喉咙被黑暗扼住,就像命运扼住你的时候一样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