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鑫不由长出一口气。
“刘……刘总。”徐晖的声音里,已经彻底失去了往日的从容。“还要不要再试了?”
回头看到徐晖只穿着内衣和底裤,怯怯地站在睡房门口,刘鑫吃惊之余,不由暗自好笑。这丫头倒还真是个死心眼儿,他想。却不敢轻易露出笑意,只温言说道:“不用试了,你穿上衣服吧。我有话要问你。”
徐晖脸上立刻浮出一片失望。但她还是很快穿好衣服,怯怯地走过来,坐进对面的沙发。
刘鑫静了阵,才开腔问道:“你老实告诉我,罗汉怎么逼你来的?”
徐晖楞住,半天,才小心翼翼地答道:“罗书记没逼我。是……”
“你认为我会相信吗?”刘鑫提高声音打断她,“你不老实说清楚的话,可就谁也帮不了你了。”
“真的,我说的是真的。”徐晖呻吟般地重复着,眼睛里的水晕却又悄悄开始飘荡。
刘鑫怜意顿生。“你应该相信我。除了相信我,告诉我真相之外,你也没有别的选择了。这样子回去,你可什么也得不到。”
水晕飘来飘去,晃了好一阵儿,到底还是顺着轻微红肿的面颊,无所顾忌地淌了下来。“我……我……”
刘鑫静静地看着徐晖,直到她眼泪稍歇,抽噎渐止,才又温言道:“说吧。我会尽量帮你的。”
良久,徐晖仍是执拗地摇了摇头。“真的只有我说的那些。”
刘鑫忍不住冷笑一声。“那好,你可以走了。”
徐晖神色古怪地看着他,忽然就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多少有些踉跄不稳的脚步,让刘鑫不得不又叫住了她。“等等。”
徐晖停住,却没有转身。“什么?”
刘鑫沉吟着道:“协议的事,我再给你们一个月期限,条件不变,但签约地点必须改到深圳。”
徐晖这才回了头,淡淡地答道:“好,我会转告的。”
刘鑫心中歉疚难去,略一沉吟,便又问:“我们公司要在郑州设个代表处,你有没有兴趣过来筹备?”
徐晖顿了顿,说:“不用了,谢谢刘总。”然后转身欲走。
“还有,”声音里莫名其妙的急切让刘鑫自己也有些吃惊,连忙缓一口气,又说,“你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打我的手机。”
徐晖勉强拼出些笑容,很淡,脸上的表情越发难以捉摸。“我想我自己可以应付。不过,还是谢谢刘总关心。”
刘鑫不觉有些泄气,没再说什么,沉默地看着她,拉开门,走出去。
走到了门外的徐晖却忽然回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听说上市政策可能有变,吕副市长指示4月底前协议必须正式签署。”
刘鑫立刻坐直了,好一阵儿,才将身体松倒在沙发靠背上,得意地笑出声来。
第二章
北环大道以北,从华侨城路口到景田,基本上都是郁郁葱葱没多少人烟的野山。山是青色的,不高,树草也没有太多种类,但在深圳这样一个渐趋现代化的城市里,无疑也是一种独特的风景。这和北环大道远离南部繁荣之地,本身又是封闭公路有关。不过这几年来,路南的山几乎已经被开挖殆尽,有些地方甚至都高楼林立了。剩下的那些黄白的土堆,估计也很快会被混凝土代替。
刘鑫一向很喜欢驱车在北环大道上缓速滑行。如果是夜里,他还会开着窗,拧熄发动机,让飞流而下的山风横贯车厢,也让自己的身体,有机会接受些自然的野性。这是在繁华整齐的深南大道和精细优雅的滨海大道上绝对难以得到的。他无法想象一旦路北的野山也化为乌有之后,深圳还有什么可以让他流连忘返的地方。所以,虽然他难以否认深南大道是深圳的核心,但他却从来都不认为深南大道可以代表深圳人的灵魂。至于那个在外地人中间流传的说法——每个深圳人出外归来,必然要到深南大道上走一走,否则就会寝食难安,仿佛没有真正到家一样——他就更加嗤之以鼻了。在他想来,那不过是因为深南大道是大多数深圳人从机场或车站回家的必经之路而已。
或者他并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深圳人吧。即使他曾经在深圳大学呆过四年,即使他回国发展的首选之地仍是深圳,即使他现在在深圳能够轻易呼风唤雨,他大概也还不够资格做一个真正的深圳人。
如今的刘鑫,也并不太想做一个深圳人。回国后的这一年多时间里,深圳越来越令他失望。当初那些年轻而勤奋的人们已经纷纷步入早衰,没有了多少前进的动力;整个城市也在逐渐变得阴柔,只想着用花团锦簇的公园街道和富丽堂皇的中心广场来装点脸面。也许,很快,它就将和其它中国城市没什么两样。
但,除了深圳,他还能到什么地方去呢?几乎所有的中国城市,都或阴柔或衰老,见不到多少阳刚和活力。香港是个肤浅的贵妇,广州是个市侩的民妇,武汉是个泼辣的村妇,成都是个慵懒的情妇。此外,重庆是娇纵少女,南京是小家碧玉,杭州是没落闺秀,上海是半老徐娘。而那几个罕见的雄性城市,也都早已经衰老不堪。西安是个老笨的农民,拉萨是个老蠢的巫师,沈阳是个老朽的地主。至于北京,最多只能算是个太监,老奸巨滑的太监,或者油嘴滑舌的太监。
在阴柔和衰老的包围中,深圳又能撑持多久呢?贾宝玉永远不可能有多少男子气概,孙悟空也终于要接受斗战胜佛的称号。阳刚十足活力四射的城市,根本就不可能在中国长久存在,早晚都会变成挺而不坚坚而不久的神经性阳痿。刘鑫无奈地笑笑,心里暗自叹着长气。也许,在完成了心愿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