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志明从奔驰汽车上下来，脚刚踏地，腰刚伸直，就习惯性地抬起双手，将自己白色衬衣衣领下面的蓝色丝绸领带紧了紧，然后，听着司机在自己身后将后门关上，昂着头，迈着自豪而坚定的步子，向巧克力颜色的富贵大厦走去。

“郭总，您早！”

面庞娇美，身材纤瘦，曲线分明，个头并高的公司女职员并排地站在公司大门的两边，微弯着腰，脸上带着甜美的微笑，两眼炯炯有神，带着恐惧而羞涩的目光看着趾高气扬的郭志明。他挑选公司前台小姐的条件就是她们必须有媚力，能吸引住所有的男人、女人和老人，尤其是那些好色的暴发户。

“大家早！”

他看着公司大门两旁并排，上身浅绿色西装，里面白色衬衫，脖子上紫色花结，下身浅绿色西装裙，黑色皮鞋的姑娘们，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是他要求服装设计师这么配色定装的，既然做林业开发，当然服装也应该像速生杨一样啦！

他像往常一样走进自己的私人办公室，女秘书马上将他喜欢的龙井茶轻轻地放在他顺手的地方。

他将自己放进高靠背的沙发旋转椅子里，环顾近一百平方米的办公室，从棕色、光滑、巨大的办公桌上拿起那个景德镇的白瓷杯，掀开盖儿，低头，细细地品了一口，味道不错，是今年的春茶。

“郭总，这是今天的安排表。”

长相娇美的女秘书，一头蓬松的披肩发，鹅蛋脸，大眼睛、小鼻子、红嘴唇，丰满高耸的胸膛，细嫩白白的肌肤，眼睛里带着挑逗，声音娇滴滴的，浑身散发出诱人的清香。

郭志明低头看着那只嫩白的手放到自己面前的白纸，上面的时间准确，而且很适合自己的习惯。

“我知道啦！”

他仰起头，身体贴着高靠背椅，两手扶着转椅的扶手，描了一眼自己面前，办公桌上打开的笔记本电脑，上面是今天的股市行情。然后，两眼移开，从上到下地打量自己面前的女秘书。

“上午九点……”

女秘书在慢慢地、娇滴滴地背诵着今天郭志明一天的工作安排。

……

十四岁的郭志明站在东北肥沃的田野上，肩上扛着一把掀地的铁锹，望着看不到边的田地，心里总是定不下来。昨天晚上从俄罗斯倒服装回来的“铁蛋儿”坐在炕上，有声有色地描述着国境线那边的美女、长毛大衣、望远镜、沃特加酒、牛仔裤……。他听傻了。他的心被无限地放大，他也要到外面去创世界，去找到自己的美梦。他可不愿意一辈子像父母一样，住着小土房，躺着土热炕，吃着玉米窝窝，整天就跟土咯哒和臭牛粪打交道。手里拿着鞭子，手上扶着木犁，在大太阳底下晒着，周围是蚊子，脚下是蚯蚓，沙哑的嗓门大声儿地吆喝着，有什么意思。他决定离开，自己到村子外，到县城里去创世界。

“快来买啊，真正的美国牛仔裤！”

他蹲在地上，看着放在报纸上的三条水洗牛仔裤，那是他借亲戚的钱，拖人从深圳买回来的，这里的年轻人喜欢穿牛仔裤。

县城一条沙土地自然形成的自由市场吵吵嚷嚷的，卖主们按照来早来晚，一个顺着一个，摆成一条小夹道，卖什么都有。大到牲口木材，小到钮口针线。

大姑娘、小伙子从郭志明跟前走过，连看也不看一眼，他好像是一个跪在泥地上跟人家要饭吃的小乞丐。

他仰起头，拉高了嗓门，“卖牛仔裤啦！真正的地道货！”

他的声音小的像蚊子，被邻边发情毛驴的嘶哑声给盖住了。

热闹的自由市场随着太阳偏西慢慢地萧静下来，泥地上堆下牛马的粪便和猪崽的骚尿，还有人们吃完烤白薯扔得那里都是的白薯皮，废报纸、破塑料袋、点心皮儿，一切随手扔在土路上的杂物，被夕阳西下的狂风卷起，刮得满天都是。

郭志明连忙抬起胳臂，用小臂挡住飞沙和尘土。他的腿蹲麻了，他的肚子空空的，饿得要吐酸水。可是，报纸上那三条牛仔裤一条也没有卖出去。

“小兄弟，还不家走，大风天的，谁还买你的牛仔裤啊！”

一位中年人，戴着鸭舌帽，两手揣在自己胸前，站在他的面前。

“我，我都摆了一天了！”

郭志明很委屈地、扬着头说。

“起来吧！这点儿没有人来了！”

郭志明拧转头，左右看看，四周已经空空的，只有自己傻呆呆地蹲在这里。

“明天，明天上午十点钟你拿着裤子来，看我怎么帮你卖！”

中年人拍拍从地上站起来，浑身虚弱，连脸色苍白的郭志明，非常自信地说。

“真的？”

他半信半疑。

“真的！你只要站在我对面的土坡上看着就行。”

中年人笑着，脸上带着狡诈。

“行！”

郭志明没有把握，但是，他想试一试，看对方有什么绝巧。

第二天，太阳晒到屁股的时候，郭志明胳肢窝底下夹住那包牛仔裤，用旧报纸包的，来到了昨天的地方。自由市场已经人头挤挤，熙熙嚷嚷，叫卖声、讨价声、鸡鸭狗猪声、打情骂悄声，混合在了一起。

“给我吧！你站到对面的小土坡上，只要看着就行。”

戴着鸭舌帽的中年人扔掉手里抽完的烟头，伸抽大手。

郭志明看看四周拥挤的人群，将那个旧报纸纸包递给了中年人，然后，一步一回头地看着他，不放心自己将仅有的全部财产交给一个陌生人。

中年人找好了位置，跟自己身体两边的摆摊人嘀咕了两句，然后，将报纸打开，抓住牛仔裤的裤腰，高高地举在自己的面前，放开嗓门大声儿地吆喝道：“各位！各位！美国地道的厂商货，昨天刚下飞机带回来的，便宜卖，400美圆降到200人民币，就三条，绝版！”

几个身穿时髦服装的年轻人站住了，扭过头，看着戴鸭舌帽的中年人，半信半疑的，他们围拢了过去。

“真的是美国货？”

“当然！我昨天刚下飞机就赶回来了，有时差，大半夜也睡不着，送人吧，也不是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自己穿吧？十年八年也穿不坏。自己一琢磨啊，卖了得啦！六百块钱也可以请朋友吃顿饭不是？”

中年人跟唠磕似地说。

“我全要啦！”

其中的一个小伙子连看也不看，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六百块钱，价也不讲，递给中年人，然后，从他手里抢过那三条牛仔裤，得意地说：“我也改换春天的裤子啦！”

“依我看，这个款式适合你，穿起来一定很酷，像美国的牛仔！”

中年人一手攥住那六张红色的钞票，一边上下打量买到裤子的年青人。

旁边的年青人起哄道：“哥们儿，今天就可以穿上这条裤子约咱们的漂亮妞啦！”

他们兴奋，他们高兴，他们得意，一哄而散。

“大叔，您真行！没有十几分钟就把我喊了一整天的裤子卖出去了！”

郭志明从对面的小土坡跑过来，冲到中年人的面前。

中年人笑呵呵地将那六张红色钞票塞到他手心。

“大叔，我咋就卖不动呢？”

他用一双渴望的眼睛看着这个戴鸭舌帽的陌生人。

“小伙子，做生意已经不兴扯着大嗓门天天喊啦！要用脑子，还会说话。”

中年人抬手，用自己的中指点着自己鸭舌帽下面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