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混沌中，如在樊笼里，仿佛浑身上下皆被绳索捆缚一般难以动弹。此刻的易岚和罗笑笑便是睁眼见不着天，叩地摸不着门，一切又仿佛生于虚无缥缈，除了思维正在快速旋转外，其余的便如在娘胎中一般，对于外界毫不知情。

如此这般，二人也不知被困了多久，也不感到疲饿，只是心力枯竭，憔悴万分，罗笑笑几乎便到了崩溃边缘，想哭却又哭不出，瞪着一双泪眼，让易岚看了心生怜爱，却又无可奈何。正待二人无计可施，迷茫之际，见这周围混沌突然清朗开来，一阵清风扫过，俩人便觉得浑身上下有说不出的舒畅之感。又一阵金光射来，打到二人身上，顿时便身手自由，神清气爽了。待睁眼四处搜索，见山风徐徐吹来，前面松涛阵阵，不远处有一道观，细细一看竟然是‘观云观’，也不知是真是假，二人居然到清风山了。

易岚怕这又是幻境，紧张地牵起罗笑笑的手，另一手提起混天魔棍护在二人周围，大步踏了出去。正走到演武场，见前边有俩人，一人身躯高大，头发花白，神情昂然；另一人身躯佝偻，面容憔悴，衣衫破旧。这分明便是罗孝悌和老何叔了。罗笑笑见这二人万分高兴，挣脱易岚的手，风火火地便跑了过去，易岚却站在原地不敢移动，怀疑地看着对方二人，实在辨不出真假了。

正待易岚犹犹豫豫不肯上前，罗孝悌厉声喝道：“天罡幻念阵早被我破了，你还呆在那里作甚，蠢蛋！”

易岚心虚道：“我在那幻境中被迷来迷去，也不知此刻所在是真是假，叫我如何辨的？”

“蠢货！”罗孝悌放下这一句，头也不回，拉起罗笑笑便转身离去，空留下老何叔和他对立而站。易岚也是摸不着头脑，莫非自己哪里惹的义父生气了，自己并未做错什么啊。

老何叔慢腾腾走上前来，仿佛刚过几天他便经过了几十年一般，极显老态龙钟，他道：“你这次没有过关，实在可惜。”

“为何，我并未输啊。”

“你心道输了，一塌糊涂，坚韧不够，秉性软弱，如此看来难成气候啊！”

易岚被这话说的莫名其妙，问道：“老何叔，这是何故，那天罡幻念阵虽然霸道，也不是无隙可乘，里面的数位人物只怕在现实中也是有的。”

“你说对了一半，现实中有那是以前，里面的人都是死去多年的人，只留魂魄在此便能胜你。”

“什么！他们都是死去之人，那风飞羽武功如此登峰造极也会死去，棍神陈通宇也是英魂，翻天掌、无为子都是死去之人？！”

“正是，你以为武功高强便不会死吗？”

“我……”

“人乃凡物，不比天地山川，莫不有死，只是寿命长短而已。风飞羽若是活到现在，只怕有一百几十岁好远了，莫非他还想当个神仙不成。其余那几位不是走火入魔而死便是为奸人所害而死。你道他们皆是一流高手，其实他们只是武功虽然无人可敌，心智胸怀却是个个凡夫俗子，登不得大雅之堂。”

“可人自有人的想法，有自己的天地秉性，总不能个个都强求他们心怀天下，济世万民吧？”

“你以为学的这一身本领都是用来隐匿于世，不与凡夫争夺那如浮云的功名吗，那你学来这武功韬略干甚，还不如回家种田。”

“这，学韬略功夫可以怡然自得啊。”

“咳，等会儿还是由你义父教导你罢，年轻人，有一技在身，当得施用于外，穷守自顾，小人也。”说罢也是转身离去，不再理他。

易岚留在原地尴尬万分，以他这般心性，哪里能够理解到这些高奥道理，若见不到天下苦贱，若体会不到人世疾苦，怎能让个小小少年燃起救世之心，一切皆只能空谈罢了。

易岚回到住处，见饭菜早已摆放整齐，义父三人皆未动筷，无言的看着他。他看那罗笑笑也是苦笑不已不敢开腔，知道义父这次定有责罚。于是也不敢声张，规规矩矩坐下，埋着头，等待义父的厉声发落。虽然打心里是万分不服。

罗孝悌低声道：“吃饭罢。”

四人再也不多言，只顾吃饭，席间更是无比沉闷，压抑万分，罗笑笑本来便是好动的人，哪里受得了这个，扒了两口，找个借口便溜了出去。易岚却只顾吃饭，连头也不敢抬起，更别说溜走，他是怕极了义父。

罗孝悌首先打破沉默，放下碗筷道：“你这十年可有你爹爹的消息？”声音极其低沉。

易岚不语，仿佛并未听见，依然只顾吃饭。罗孝悌顿时便被激怒，只听见‘啪’一声响，饭桌仍兀自颤抖不已，道：“你再如此噤声，以后也别说话了。”

易岚答道：“连义父也不知我爹爹消息，更何况我？”这回答极是挑衅，又饱含委屈，小小少年竟这般倔强，实在出乎罗孝悌意料。罗笑笑并未走远，刚才听到爹爹拍桌子声音，悄悄来到门外，只探出一个头来看着这一切。

罗孝悌道：“告诉你，你爹爹十年前便死了，他叫我待你长到十六岁方可告知你他的死讯。今年你正好十六岁，此刻告知你也算不迟。”

易岚被这话一震，顿时便从凳子上弹起，面容阴暗无比，眼中全是惊讶与怀疑。道：“义父为何如此说话，你不是说我爹爹正在远地有事吗？不久前在那天罡幻念阵你也是这般跟我讲，差点将我唬住，莫非义父还要拿孩儿开涮？”

罗孝悌盯着易岚，一言不发，表情全是失望与沮丧，然后站立起来，无力地离开桌子，步履艰难，边走边自语道：“怪我啊，怪我啊！”语气极是悲凉与不甘，却不知他为何这般了。见罗孝悌离开饭堂，空留下老何和易岚，外面罗笑笑见爹爹离去，走了进来，好奇问道老何叔：“爹爹这是怎么了？”

老何叹道：“也难怪你爹爹了，花费十年心血，本想调教出不世出的人才，虽然这武功是大有长进，心力和决断却是毫无突破，难识实务。”

易岚抬头问道：“我到底是哪里错了，我义父他怎么了，这五日的考试竟弄得他判若两人，他到底怎么啦？”

老何道：“他设下这天罡幻念阵首要之一便是要委婉告知你爹爹的死讯，其次才是考核你武功。没想到你却全然不知，竟然遁入俗人心性，一心要与人比试高低，把那所谓得失看得如此之重，实在让你义父失望。”

易岚惊道：“什么！你说我爹爹果真便是死了，十年前便死了！”

罗笑笑也道：“老何叔，你是说真的？可别骗我！”

老何苦笑道：“这虚虚实实你不可辩，真真假假也不能分，好与坏，得与失你都分的异常清楚，你错了。你义父刚才叹道‘都怪我’，实际上是因他这十年未教你厚黑啊。”

罗笑笑道“什么是厚黑？”

老何不语，只是自顾叹息，易岚早便坐在凳上呆若木鸡，眼光呆滞，神情木然。

三人皆是不语，空气仿佛凝固一般，静得让人感到窒息，易岚表情阴暗无比，眼光无比深邃，呼吸沉重，盯着老何叔，仿佛要质问他，为何此刻才告诉我爹爹死讯，为何总是我的错，为何，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