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和装潢来看,照片的背景应该就在这间古屋里。照片里有三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家子。一个老爷模样的男人神态孤傲地正坐在镜头前面,眉宇间透着一股威严之势。坐在旁边的是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怀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她的脸庞恰好被梅雨和霉湿侵蚀成暗黄色,五官被模糊了,辨认不出具体的面貌。
“哦,这个是我的曾曾祖父。”伊卓施解释说。
洛音桐用手点了点那个旗袍女子:“那这个又是谁?”
“不知道。”
连伊卓施也不认识的旗袍女子,照片里被命运轮回刻意抹去的面孔,徒然增添无限的神秘感。穿越时空的相遇,将彼此定义在同一个晦暗的空间里。
好像某种巨大的力量催使洛音桐脱口而出:“不会是那个碧娘吧?”
“碧娘”这两字一瞬间凝结成冰凌,令人战栗,令人无法呼吸。周围的气温被水汽带走,不可抑制地冷了下去。
时间好像停滞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打破沉默地说出来:“也许不是碧娘呢。是我们想多了。”
微不足道的自我安慰,短暂地抹平了心脏上崎岖不平的惊悸。
大家继续沉默地等待着雨停。
雨势却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
透明的雨,绿色的树,淋得干净的单车,感觉像一幅精美的雨景画。
大家坐在一起,聊些无边际的话题以驱走内心的不安。
聊着,聊着,空寂的屋子里忽然响起了奇怪的音乐。
凄婉的怨曲悠悠扬扬地从空间的每一条缝隙渗出来,形成曼妙的躯体,交融地拥抱在一起。空灵的屋子里,这轻得像缎一样的曲子交织着潮湿的空气,犹如滑过指间的女人的黑发,流过脸颊,又留在衣服的褶皱里。
他们惊恐万分地站起来。他们彷徨,仔细聆听,惶惶要找出这哀怨的声源。
是的。是从二楼传来的。
“怎么样?要去看看吗?”秦天健咽了咽口水说道。依稀有一抹畏惧沿着食道坠落在胃液的声音。
老实说,谁不害怕呢?
洛音桐的直觉告诉她这曲子跟师母被乌鸦袭击之前喇叭里播放的曲子十分相似。幽怨的,镌刻进骨头里的清冽,像女鬼在爱人坟前的抽噎,又像月光落在枯叶上蔓延开来。
“我害怕。”
伊卓施紧紧抓住秦天健的手,花容失色。其他人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只不过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而已。
他们蹑手蹑脚地走到木楼梯下。这下子听得很清楚了,那怨曲正是从二楼传出来的。听着像老唱片机里播放的曲子。洛音桐想起师母被袭那天,听说有的老师第一时间赶到广播室查看情况,结果对喇叭里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曲子一点头绪也没有。
不能不说这实在很诡异。
外面的天空阴沉得很,没有一丝阳光,阴影在户内延长复加深,凉凉的风自每个角落旋起。
不知谁迈出了第一步。脚步压在腐朽的楼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随时要断似的。众人放轻了脚步,一个跟着一个,慢慢地沿着楼梯走上去。
离那声源越近,浸淫在四周的阴气便越发深沉。身上起了无数的鸡皮疙瘩。
走上了最后一级。
二楼房间的门大开着,从楼梯可以看到房间窗户外那片灰沉的天空。光线晦暗。地板潮湿如镜面,反射出婆娑的倒影。一抹细长的影子延伸到楼梯边。
那是个女人的影子。穿旗袍的女人!
伊卓施吓得差点尖叫出来,后面的莫可芯反应极快地捂住她的嘴巴。
不能出声啊!被女鬼发现了还得了?!
旗袍女人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梳着头发。一头乌黑长发遮挡住她的半张脸庞,黛粉美艳的眉睫细长地拖延。她的脸像一枚洁净扁平的月亮,幽闭的眼瞳里好似投出一小束皎洁的月光,明亮得让人心动。
她把长发的一头挽在手心,呵护地细细梳着,为此痴迷。她那身艳丽的旗袍,是阴暗中最丰富的色彩,在窒息的瞳孔中斑斓起伏。
多美的女人啊!
洛音桐不禁在心里暗暗惊叹。她差点忘记了,这个女人原来是百年之前的鬼魂!
蓦地,旗袍女人从镜子里发现了什么,梳着头发的动作戛然而止,正当他们怔忡之际,旗袍女人猛地从镜子前回过头来,对着门外的他们露出阴惨惨的笑容。
哇啊!
这一蓦然回首瞬间将他们刚才还在抒发的赞美之情击得粉碎。镜子里女人的脸是那么的美丽,然而这个女人回过头来却是无比的丑陋。这巨大的落差伴随着触目惊心的视觉深深地灼痛了他们的瞳孔。
他们倒吸一口冷气。一种阴冷的负压,从四面八方由外向里挤,无情地压缩着活生生的肺。他们看见旗袍女人从镜子面前站了起来,面对着他们。毒蛇似的黑发从半张脸上垂落,而另半张脸赤裸裸地呈现在微暗的光线下。那简直不能称之为脸,充其量只是一张腐烂的画皮。痂疤累累,眼睛只剩下很细小的黑乌乌一点,鼻子塌陷成一团烂肉,嘴唇缺了一大半,露出阴惨惨的牙齿。人世间最丑陋的五官被千沟百壑地缝合在一起。
第一时间涌进脑海的想法就是电影《画皮》里的女鬼,在镜子前撕下了美艳的画皮。
第一感觉就是想呕吐。然后是逃跑。
“鬼!鬼啊!”
五个人连滚带爬地从楼梯上冲下来,冲出大宅。雨还没有停,可他们哪里还管得这么多,推起外面的单车就拼命地蹬啊蹬,离那座古屋越远越好!
在远去的雨帘后面,森然的大宅,一抹身影静静地站在二楼的窗口,冷冷地注视着那些落荒而逃的身影。
淡若云烟的怨曲,从窗口飘扬到空中,逃亡去了更高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