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淡然,但唇角那一勾,轻蔑,冷漠,极明显地摆明了态度。我,一个普通员工,在他眼里没有尊严可言,其价值尚不如日本人一份合同。
我说:“为了一笔生意就要属下丧失人格?你觉得值得吗?”
他道:“怎么说呢?你捍卫你的尊严,完全可以,甚至值得表彰,但我这是企业,也不是中宣部,对不起没有办法给你表彰奖励。你是我员工,拿我工资,但是就目前来看,你根本对不起这份工资,没有大局意识,没有应变能力,完全不具备必要的职业精神。”
“在你的概念中,牺牲色相陪酒陪上床就是职业精神?”我冷冷一笑,“怪不得民营企业壮大不了,原来就是这种落后的观念。”
我这句嘲讽惹怒了他,他停下脚步,冷冷道:“你明白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我的脸像被摔了记耳光一样热辣起来。转身欲走,他又把我拉住,沉声说:“过了今晚。”
“我现在就要走。我总可以辞职吧。”我怒视他。
他终于败下阵来,说:“没有谁愿意花大价钱做这种事。给我个面子。”
他紧紧抓住我的手,眼神恳切,仿佛在挽留一段感情。我被他的目光包围,渐次软下来。我们靠墙而立,一时没话说,只听音乐。
是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歌声柔媚甜腻,像夏日存放过久的巧克力。光线闪烁氤氲,类似漫天的粉尘。灯下晃过的人影交错、疏离,彼此并不干扰,各在各的王国。歌声之间时不时会斜逸出一两声尖利的娇笑或放肆的呻吟,我全部听进,面红耳赤又心旌摇晃,深觉耻辱又游移不安,只好跟着默念歌词,排解干扰。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不移,我的爱不变,月亮代表我的心……轻轻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深深一段情,叫我思念到如今……”
这歌词情深义重,用在这里,实在可惜。我心里直叹气。
“好不好听?”孟昀忽然问我。
“你说歌?”
“看你听得很认真。”
“我……这歌很俗。”我有点仓促地回。
“邓丽君是我们那个年代的歌星。那点小小的甜蜜与轻佻,对听惯革命歌曲的我们来说,不啻是一种反叛。我蛮喜欢这首歌的,像有只小手在挠你的心肝。”
我实在诧异孟昀会说出这样的比喻。
他泰然自若,轻轻哼了起来。然后又邀我共舞,我垂头默默走步,渐渐忘记一切,只有这靡靡之音和他荫庇的方寸世界。
【端木】
我给荆沙打电话。手机无人应答。连打了几次,都是如此。我不得不怀疑荆沙是不想接我电话。
她完全有权力这么干。
我发了一个长长的呆,又拨田晓苏的电话。昨天没留,今天费了点精力,才让助理查出她的号码。我并不清楚我为何一定要找她。肯定不是为半途而废耿耿于怀,大约是觉得与她断了联系有点可惜,毕竟,她有点小意思。
她倒是接得爽快。差不多刚拨,她就拿起了,搞得我反而有点措手不及。
“我是田晓苏,您哪位?”
“端木舍。”
“……”她短暂地怔了下,马上说,“呵呵,是来要衣服的吗?我没拿你信用卡已经算对你客气了啊。”
“嗯……不……你不是说,想租个房子吗?”嘴一瓢,竟说到了房子。
“确实。”
“你也说我那房子住我一人有点浪费。”
“没错,可是我,并不想……”
“事实上我不怎么住那里,我可以便宜一点租给你,就当找个人给我看房子。”
“……多少钱。”她踌躇着问。
“一千。”
“……”
“嫌贵吗?”
“很便宜,正因为便宜我才要掂量你的居心。”
“天地良心,我对你能有什么居心?”我叫起来,感觉跟她对话有种自然的轻松。
“老话说,天下没有免费的馅饼。”
“当然没有,可是也许有便宜一点的呢?你瞧,我也不是完全不收你的钱。”
“我们可否签个协议?”
“当然可以。但是,是否可以面谈呢?”
……
我们约好明天晚上七点,在她杂志社附近的“三千里”烤肉店商量协议。
我去得有些早。找了个包间坐下。大麦茶喝到肚子饱,她才踉踉跄跄过来。我看看时间,已经七点半了。
“如果是谈合同,你早就被淘汰了。”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