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认出我来了,就算,他过去不认识我,通过前两天那次踢球,也多少会对我有些印象。他应该知道我和老六、夏国强都是高三不好惹的学生,上次他在老六那里吃了亏,摔成那样,也没敢和我们理论,我想今天他也许并不敢把我怎么样。不过,上次我们是三个人,可以三英战吕布,今天吕布面对我一个人,会不会把我像董卓那样干掉呢?谁让我们冤家路窄,谁让,貂蝉有一副那么好看的嘴脸呢?
这时,从教室里出来三个男生,他们一个从教室前门往外走,另一个从教室后门往外溜,还有一个,从教室中间的窗户往下跳,几乎同时在教室外现身,迅速敏捷地汇成一排,集中到峰子身后,又分散开一些距离,站定。他们都不是上次和峰子踢球的那些同学,也和那些同学不太一样,他们虽然都长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但脸上的肌肉明显要比一般的高二学生凶悍得多。
咋了峰哥?一个小胖子晃着肩膀说。
峰子没回应,而是对站在我后面的周小敏说:你先回教室。
敏姐,走,回教室。小胖子很机灵,用身体挡住周小敏和我之间的视线,笑嘻嘻地对周小敏说:没事,敏姐,你先回去。
周小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小胖子拽着毛衣往教室里拉,也许周小敏害怕自己的毛衣被拽坏,或者怕被随时可能到教室来检查的班主任看见,她半推半就地回教室了,只留下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小胖子把教室的门一关,瞪着玻璃球一样的小眼睛冲我走来,用手推搡了一下我的肩膀:耍能是吧?来我们班挂茬?
我被小胖子的言语激怒了,不再考虑那么多,一记右钩拳正打在他的左脸上,他捂着脸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和小胖子一起出来的男生见状,就要一哄而上,峰子大喝:都别动!
为啥?峰哥?为啥?
峰哥!是他先动的手!小胖子从地上还没起来,用手指着我大喊。
教室里的同学也听见了我们的争吵,一扇扇窗户一只只好奇的耳朵,扑棱扑棱撑开,有几颗胆大的脑袋从窗户里往外探。峰子冲那些脑袋低喝一声:看啥!都给我好好上晚自习!
你想咋着吧?既然事情已经到这一步,我,也豁出去了,仰起脑袋,壮起胆子硬充英雄。
单挑。峰子说。
好!周六去打靶山!我这是缓兵之计,如果现在交手,我必定吃亏。
现在,现在单挑。峰子的语气斩钉截铁。
在这儿单挑?我冷笑道:恐怕不合适。
出去单挑。峰子说。
我被他们左拥右夹,去了学校外面那片空地。这当中,他们推搡了我几下,我骂了几句,故意把骂的音量提高到最大。我多么希望能在路上碰到熟人,碰到马小刚、夏国强、老六,即使是真的单挑,有他们在,我也多了几分胜利的信心。哪怕,碰到海涛也行,我可以让海涛赶紧去叫人。这些希望在走到那片空地的时候完全破灭,那是一片和亲嘴关系密切的空地,现在,为了一个嘴,我必须和峰子单挑,我记得我曾对小黄毛说过,亲嘴不过是西方人见面的礼节,谁料想,为了这种礼节,我竟要像西方人那样去决斗。
半边脸肿得像痄腮一样的小胖子拣了一块砖头,气冲冲地对峰子说:峰哥,我来和他单挑。
小胖子的这个主意不错,我完全同意。并且,我深信,如果是他和我单挑,不出意外的话,另外半边脸也能变成痄腮的效果,在几何上形成对称图形。
峰子拦住了小胖子,又对另外两个男生说:你们,谁都别动。
峰子脱下运动服外套,让小胖子帮他拿着,把下半截塞到运动裤里的ac米兰球衣拽出来,脖子在空中写了个十字,一只手向前伸开,另一只手拍拍胸脯,冲我说:来吧。
我也象征性地舒展了一下筋骨,先是用脚尖钻了几下地,又弯下腰,用交叉着的双手去亲吻地面,小腿肚都抽筋了,也没沾上一点儿土。这时我的酒已经全醒了,身体感到疲劳万分。即使在身体最好的状态下,我也没法和峰子一对一交手,更何况,是现在。
我把腿抬到砖摞上,用力往下压。峰子对着空气挥了几下拳头,我似乎感到,他的拳头已经落在了我的身上,把我打成了痄腮的小胖子,我还听到我的牙齿掉到砖头上发出的声音,它没有花生米落到盘子里那样清脆,也不像玉米粒落到石磨上那样沉闷,这种声音发黏,又发咸,和着我嘴里流出的鲜血在砖头上滚动。
这一刻我恨透了自己的懦弱,就是被黑胖子和高个子打,我也没这么害怕过。我在心里骂我自己:你给我挺住!不就是个高二的毛孩子吗?不就是和他单挑吗?又不是和李连杰单挑。
我的双手放在峰子肩膀上时,他同时也用双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我们的脑袋抵着脑袋,像两头角顶在一起的公牛。不过,这两头牛差了一个级别,很明显,一头牛是从上往下压,另一头牛,则是从下往上拱。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和人单挑过,我甚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不直接开打,而是要先揪住肩膀,撕扯一番,我们又不是在一中的操场摔跤,这种撕扯根本没有意义,何况我也撕扯不过峰子。忽然,我从峰子的肩膀上松开右手,攥成一个强有力的拳头,然后使了全身的劲,把自己的肩膀从峰子手中甩开,一拳打在他的眼眶上。
这一下几乎用尽了我那番撕扯后剩余的全部力量,我的拳头被硌得火辣辣地疼,峰子撤了半步,用手摸了一下眼眶,跳起来,一脚踹在我的胸脯上。
我被峰子踹得一阵反胃,也跳起来,用脚去踹他,可我已经没什么劲了,脚软绵绵的,被他用手抓住,我想顺势抱住他的脖子,用膝盖去顶他的小腹,用肘去砸他的后背,可是,没等我做出反应,峰子一抬胳膊,就把我掀了个四脚朝天。
我毫无还手之力地躺在地上,紧紧抱住了头。但峰子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扑过来,而是原地站着。等我爬起来,他用手背擦了擦眼眶,又用舌尖舔了一下沾着血的手背,冷冷地说:还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