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醒了啊,耿先生要是知道一定很高兴。”把手里的盘子放在茶几上,人走到落地窗前推开了一扇窗子,顺手稍微把窗子两侧的白色轻纱窗帘拉紧了一些。
“身体上有什么不舒服吗?”护士样的女人转身走到床边询问着。
摇摇头,花语沉默的看她把自己手上的点滴摘除。
护士样女人把温度计递到花语面前,示意她量下体温。又从口袋里取出一个记录本记录下旁边仪器下的数字。
“血压、心跳都正常啊。”护士一边记录一边对花语说。
这是哪?花语张口想问。可是口张开了,花语却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喉咙里象塞了无数填充物,压抑着气流穿过的缝隙。一股凉意自心底深处升起。
我怎么了?花语使力的,用力的。可是依旧没有言语,喉咙里逼出的只是干涩的、嘶哑的象声词。怎么了?怎么了?花语惊恐的抓住护士的手,那么使力,浑身控制不住的开始发抖。身体里的血液全部在这刻凝结了。心往一个无底的深渊坠去。
护士也发现了她的异常,弯身用手使力把她发抖的身子按进床铺里。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没事的!我叫医生!”温柔的用被子抱住那越来越冷,发抖越来越厉害的身子。护士伸手按下了床头白色的按钮。
医生进来了,又出去。然后有人给花语穿起衣服,有人扶着她下了楼,坐上安排好的车子送她到医院。花语被人僵硬的安排着做了各种检查,最后又回到早上醒来的床。花语麻木的看着眼前晃来晃去的人影。有人喂她吃饭,有人喂她喝水吃药。可是没有人来告诉她结果。其实不用别人来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她自己也知道。
她,哑了。她不在天堂,她是在地狱!
她那羞愤的一撞,没有结束自己的生命,她丢掉的是她的声音。花语发直的眼睛盯着床对面那浓色系的“十字架”。耳畔仿佛听到上帝在说:你既然不珍惜自己的身体,那我也不用再聆听你的祷告。”眼泪终于控制不住的从眼角滑落,划过心脏留下烧灼的痕迹。
~上帝拒绝的灵魂,是不是就应该沉沦地狱?花语苦笑,她居然还可以笑,她居然还有笑的力气。屋子里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当窗外的明亮不再,屋子里有人开了灯。
灯?晕黄的光晕极尽温柔的拢在茶几的茉莉花上。让那脆弱的白色小花盛开的更妩媚。花语冰冷的四肢却不能被棉被温暖。
心里一个声音小声的在说:死吧!死吧!
是啊,为什么还要活?活着对自己还有什么用呢?死吧!死吧!
屋子里的人终于全部都出去了。空气里有茉莉花的芬芳,嗅到花语的鼻里,是死亡对她的催促。她慢慢从床上爬起。身体里还有一些地方传来疼痛的信号,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当呼吸停止,还有什么疼痛能有感觉呢?
水晶茶几上有一个漂亮的水晶杯,里面装着给她吃药的清水。显然护士忘记把它收走了。花语不知道是什么人买下了她,居然那么优待她,给她住那么漂亮的房间,还请专门的医生给她看病,他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呢?不过这仿佛也不重要了。手指轻轻的拨弄着水晶杯的边沿,慢慢的把杯子挪向茶几的外围。
“哐……”
透明的水晶在地板上碎裂成花。拾起一片较大的碎片,把它从纤细的手腕处用力的划过,一下!两下!深深的,要深深的留下痕迹,不可以再有醒来的希望。要用力一点,要再用力一点。花语心里默默的念着。
痛!再痛一些!红色的血滴在地板上开出妖艳的小花。而花语就盛开在这红色的花海里,用她的生命去点燃最后的灿烂。身体慢慢倾斜,眼皮慢慢沉重。来了,死神终于来接她了。千万不要再醒来了。带走她吧!花语合起眼帘,身体的温度从手腕处溢出,无止无境。
耿于怀的心没来由的有些忐忑不安,他知道在花语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没有学过怎么安慰人,柔情的甜言蜜语他也说不出口。
医生说,花语的脑袋里有一个血块压住了神经,所以花语才出现短暂的语言障碍。这病急不来,只有修养,吃药。让血块慢慢被吸收,言语的能力才能恢复。简单说花语是“哑”了。可是只是暂时的,不是吗?
耿于怀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去她房里看一眼,心底有丝浅浅的慌乱在蔓延,很不踏实。
才走到二楼的楼梯口,凭多年的经验立刻让他有了警觉。空气里弥漫着很浓的血腥味。而且是带着温度的血。第一个反应耿于怀就直冲进花语的房间。
花语房间的门几乎是被耿于怀撞开的,开门的刹那,面前的景象让耿于怀的心跳几乎停止。一地板都是血,而花语就躺在地板上,血正从手腕处肆意的流泻而出,脚旁边是破碎的水晶杯碎片。
花语的脸已泛青,嘴唇失去了生命的颜色,象一株失水的白色茉莉枯萎在血泊中。耿于怀是每天生活在黑暗中的男人,他的生命里本身就带着死亡的味道,他自己也经常充当死神的角色。可是第一次,地上的血让他害怕,象一只无形的手勒紧了他的心脏。
花语!花语!花语!
这个名字一定要那么强烈的冲击他的生命吗?
两年前他逃开了,两年后还要以这样的方式逃开吗?
不!
你的命是我买下的,就算是死,也只能在我的手里枯萎。
跪倒在地板上,把花语的身子轻轻抱在怀中。
她的身子还有温度!
这样的认知让耿于怀在慌乱中找到一丝理智,抱起手里即将枯萎的生命,他迅速起身朝外奔去。
耿于怀从来不害怕黑暗,也不恐惧死亡。他是寄身在黑暗中的恶魔,这是事实,包括他自己也从来这样认为。直到生命中出现那一丝光明~花语,耿于怀才明白原来自己心底也有一份纯粹的渴望。所以他打开了自己的心扉,让那一点微弱的温暖照进自己的心底。
可是现在温度在衰竭,光明在暗淡。
一个已经没有生存意志的灵魂要如何拯救?
床铺上的花语,面庞比床单的颜色还要苍白。大量的出血使嬴弱的身子几乎支持不住生命的延续。坐在一旁沙发上的耿于怀脸色不见得就比花语的好,在最危险的时候,是他的血救了她的命,或者说救了她的身体,因为花语的命不在他的手中。耿于怀深刻的认识到,他或许可以掌控人的死亡,却无力让一个一心求死的灵魂得到救赎。
他仅是死神,没有天使的羽翼。
耿于怀焦灼的把手指插进头发,手指在发丝间懊恼的纠缠。
他不能失去的,他没有勇气面对她的生命在自己的手中幻灭。
两年前当她那么无助却努力维持着骄傲站在他的面前时,他就知道自己完了。一个在刀口舔血的灵魂没有能力给这样美好的她任何安定的生活,和他一起只能漂泊。所以他在什么都没有开始的时候逃走。他用各种方式拒绝她成为他生命中唯一的弱点。可是当月老固执的把两个生命用红线拴起,还有什么逃避能使天涯海角变成距离呢?
逃不开了,所以他只有用生命守护。可是在“生”的面前,他是多么渺小!
要让她活下去!
只怕是仇恨的活着,只怕仇恨的对象是他也好。
他只要她活着!
哪怕他沉沦地狱被恶鬼吞噬灵魂,只要她能在天堂!
有了这样的决定,耿于怀轻轻走到床边。黝黑的手掌轻抚过枕上苍白的面庞,仿佛手下是易碎的琉璃,是娇嫩的风中茉莉。
花语~就让我这个恶魔来成就你的天堂吧!
收回手掌,手心还有一些她肌肤上的脆弱温度。耿于怀努力用手握住,转身出了房间。
痛!
意识的开端是身体的麻木和每股神经末端传来的疼痛。手腕处有撕裂的烧灼。
心底深处的无力感迅速泛滥到身体的每个角落。
~生命没有结束!
花语无声叹息,这个惨白的生命并没有得到死神的眷顾。
睁开双眼,看到的还是那苍白的蕾丝纱帐和那个上次醒来就见到的护士。
“醒了啊。”护士冲她微笑。
微笑?
花语没有微笑的力气,她拒绝自己的呼吸。
“手腕上有伤,已经固定了绷带,不要乱动啊。要什么说……“后面的言语象被剪刀剪掉了一样。
花语在心底冷笑,叫一个“哑巴”说话?
护士显然也发现了自己的失误,下意识的蒙住了嘴,手指压在唇上。气氛尴尬的冷凝在空气中。
许久,护士才又试着开口:“你如果饿了就眨左眼,如果要去卫生间就右眼。如果身体不舒服就两只眼都眨。如果我做对了你就点头,不对就摇头好吗?”这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有相当的耐心和温柔。
可是看在花语眼里,却只有冷笑。她已经失去了声音,显然她连最后的自由都失去了。最基本的生活都需要别人来照顾,她还哪有力气去维持矜贵的自尊。
护士看她没有反对,就当她已经默认。
是啊,对于一个“哑巴”来说,她只能选择默认。
花语没有再找到结束自己生命的机会。有3个护士轮班24小时的“监视”着她,包括去卫生间都绝对是贴身跟随。她不知道自己被什么样的人买下,这个人从来没有来看过她。不过却细心的派人一直小心的照顾着她,他想从她的身上得到什么呢?有时候,花语会暗暗沉思,可是她找不到答案。
因为她是“哑巴”,她只有聆听的权力,没有提问的能力。
时间在每天的日出日落中重复,尽管嬴弱的身体恢复的速度很慢。可是当秋天的枫香初染羞涩,苍白的脸庞也开始有了生命的红晕。手上的纱布已拆下,露出狰狞丑陋的疤痕,交错凌乱的在原本如玉的手腕留下瑕疵。每日都提醒着花语残酷的记忆仿佛就是昨天的事。
天下没有白吃的晚餐!
花语深刻的了解这一点,在身体恢复的时候,很可能就是付出代价的时候。
她在等!
等自己重新沉沦黑暗和残酷。
上帝和死神似乎对观看她的挣扎都乐此不疲。
等待并没有太久。
耿于怀用了四个月的时间终于把他要安排的事情全安排妥当了。这其中包括调查在花语身上过去两年甚至更长时间里所发生的每一件事;以及“东靖盟”回国内发展的计划在组织内的通过。
原来庞同德真的是花语的姨父,耿于怀握着手里的资料冷笑。可怜的亲情!可悲的亲情!在谋夺了花家的所有财产,利用各种卑劣的手段和关系。“花氏”已经正式在上个月更名“庞氏创业”,原因是花家的三个女儿在一次车祸中全都身故了。而花家没有其他近亲,所以自然而然由这个照顾了花家三姐妹的姨父来接收了“花氏”所有的产业。
花家三姐妹都身故了吗?耿于怀一点也不相信,只怕是被那只野狗又暗自卖到了其他地方去了。
野狗!
是的,庞同德在耿于怀眼里只是一只丧家之犬。
放下资料,走到书房的窗台边。
窗外是他亲手种植的茉莉花园,此刻秋初踏进,盛开的茉莉花已慢慢在凋残,白色的花瓣在风烟中,大片大片的飘落。金色的夕阳从遥远的天际投射了一束华彩在花圃中央的喷水池上,喷泉撒播的水滴泛出金色的光芒。池边上一抹飘渺的纤白身影象拂风的弱柳静静伫立着,她身后不远处是他专门聘请的特护。
他的天使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过了,可是落寞无生气的眼眸却依旧扯紧他的心脏。
残忍的游戏就要开局,耿于怀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她强烈的恨意。
爱她!
却要让她恨他!~只为给她活下去找到一个卑微的借口!
心脏在黑暗里扭做一团,仇恨还没有开始,蚀骨的疼痛已象火焰一般把他吞噬。
努力闭闭眼,走回桌子,按下桌上的内线电话。
“老魏,一下花语回来,让她到我的书房来。”他对管家魏业吩咐着。
挂断电话,在办工桌后坐定。耿于怀心里很明白自己要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吃过晚饭,花语被护士强迫的到花园里走了走。护士说这对她嬴弱的身体有很好的助益,可是她哪里明白。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对于光明是麻木到僵硬的。
好不容易按照护士的要求,走完了偌大的花园,回到屋子。却听到管家告知,那位神秘的“恩人”要召见她的消息。
恩人?
鬼知道这个“恩人”在下一秒会不会变成另一个恶魔。
虽然花语知道这个“恩人”和自己住在一个屋子里,可是很奇怪她从来没有见过他。不知道是他刻意躲着她,还是正巧她下楼的时候他都不在家。
刻意躲着她吗?
花语心里有些嘲弄自己的幼稚,这是他的地盘,包括她都是他的所有物,他有什么原因去躲她呢。
跟着管家来到了书房,原来他的书房就在她房间的隔壁。
管家敲了门。房内传出低沉的,带着特有的仿若帝王命令的那种威严:“进来!”
这声音多熟悉!花语恍惚的想。
管家推开了门,花语跟在管家身后。迎面而来的是刺鼻的烟草味和浓如晨雾的烟色。
“花小姐来了。”管家恭敬的让开身子,让花语进入。
这是个很大的书房,面门的墙是一面长约四米的书柜。书房中央有一个黑核桃木的超大书桌。书桌上堆放着几本书和一些文件夹、电话和一些办公必备的小东西。书桌后是一把黑色皮革的旋转椅。而她那个神秘的“恩人”就背对着她坐在皮椅里。
“你出去吧,老魏。”帝王般命令着。
魏管家躬身出去了,很合作的把门也带上了。
花语站在离办公桌两米的地方,心里莫名有丝恐慌。这很象两年前的一个夜晚。他被姨父送进书房……
烟雾在空气里放肆的弥漫,没有言语的安静使人很容易有了压力。
终于皮椅在朦胧中转了过来,皮椅的主人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冰冷的、不带一丝温度的深邃眸子,阴柔的比女子还精致的五官,嘴角永远带着那抹慵懒和嘲弄,似笑非笑的弧度。这个男人,花语认识,就是自从得罪了他的那个夜晚,她就被姨父毒打后关进了地窖。这就是那个翻开了她悲惨命运前章的男人,而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花语仿佛听到上帝和死神在她耳边的嘲笑声,果然她是在地狱的最底层。
“很吃惊吗?”询问带着嘲弄,眼神里深沉难辨。
花语僵立在原地,她没有言语。当初的逃离,在现在看来全成了笑话而已。命定的吧,她逃不开面前这个男人。
高大的身子自皮椅中站起,绕过桌子在花语面前停下。用手轻抬起她的下颚,耿于怀仔细的打量这朵脆弱到他心痛的小茉莉花。
是错觉吧,花语在细微的一瞬,居然在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看到疼惜。
“还要跳窗吗?”声音一如既往的带着几分嘲弄和调侃。
花语无语的看着他,她痛恨支起她下颚的那只手,更讨厌他对她说话的口气。仿佛他是她生命的主宰,而她只是玩物。
“呃,我忘记你‘哑巴’了,不能回答我的提问。”状似恍然大悟般的讪笑。“那同意就点个头,或者眨眨眼好了。”耿于怀恶劣的在花语耳畔低喃。
她的身上有淡淡的茉莉花香,她的发丝那样柔顺的垂在耳侧。只是靠近,耿于怀都无法控制的心跳加速,他象头一次经历爱情的小伙子一般生涩。身体根本没办法控制意识,他的唇就这样小心翼翼的贴上了她的耳珠。那么轻那么轻的吻,那么那么的细腻,象亲吻的是晨雾里的花瓣。象亲吻的是阳光里的朝露。
花语没有躲闪,没有挣扎,她在冷笑。“恩人”要索取她活命的报酬了,尽管她从来没有恳求过他的拯救。
黝黑的手掌因为强烈的克制而发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耿于怀才从那醉人的馨香里把理智拉回。他在做什么?耿于怀懊恼的别开头去,转过身他走回书桌后,他必须和她保持绝对安全的距离。他发现伤害她,让她彻底恨他。这么做比他预想的要难好多好多。
努力深呼吸,努力平复胸中暗涌的情潮。过了足足五分钟,耿于怀才有勇气再次转身面对花语。
“知道我为什么买下你吗?”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依旧是冬天里那最冷的寒流。
花语木然的看着他,觉得自己还是被刺痛了。这是对一个“哑巴”的询问吗?他要每时每刻都提醒自己是个“哑巴”的事实吗?还是要自己深刻的认知现在自己只是他手里的一样物品的事实?
“好哀怨的眼神!”带着嘲讽的声音连耿于怀自己都深深痛恨。
“看完这些资料你会谢谢我的。”伸手把桌上那叠“庞氏创业”的资料丢到花语面前,耿于怀从位子里再次站起身来。
“看完,告诉我你的决定。呵……我又忘了,把决定写下来告诉我。”耿于怀卑劣的嘲弄着,开门走出了书房。
房门在身后合上,耿于怀几乎要瘫软在身旁的墙壁上,他已没有更多的力气来维持伪装,他已尽了最大的努力把那些伤害她的文字从的嘴巴里如背书一般的背出。
残忍!
上天对花语或许残忍!
耿于怀却对自己更残忍!
没有可能了,他和她从这一刻开始将是平行的直线再没交集。而截断这联系的刽子手却是自己。耿于怀苦涩的想着,苦的连嘴巴里,胸膛里都流淌着苦涩的味道。
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糟糕,不行,不能站在这。耿于怀迅速从墙壁立起身子,他要出去,他不能让花语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他的懦弱会毁了一切。
取了外衣,和魏管家交代了今夜不归。耿于怀用最快的速度开着车子出了“茉莉馆”。
茉莉馆!
当时买下它,在里面种满茉莉,给它取了这样一个名字。是希翼有那么一天那个象茉莉花一样美丽坚强倔强的女子能成为这房子的女主人,能成为他生命里唯一的芬芳。
可是现在?
现在耿于怀知道一切永远都只会是希翼而已了?
而他只能逃开!
光明?
光明也只是脆弱的希翼,他这样的人就只能在黑暗中扮演恶魔的角色。
天使永远不知道地狱黑暗里的挣扎也有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