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的鏖战吓坏了堡内居民，那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又迫使他们不得不从紧闭的门户中出来，看着尚在燃烧的建筑和冒着青烟的残垣断壁发呆。

牟云骑着战马，在堡内来回溜达着高喊：“大明游击将军刘大人宣谕：今东海堡被我袭破，鞑子残暴，必迁怒堡内汉民，大加屠戮！本将以汉民身家安危计，特开恩护送愿意西归大明者！如有夫子、船工、铁匠、窑工、药师人等，更可延聘入伍！堡内汉民人等从速计议，欲归大明者到码头汇合！”

声声宣谕将堡内民众惊醒，又见这些从天而降的大明官兵对堡内人等还算客气，顿时乱纷纷地奔走相告或者收拾家当，等到卯牌时分，竟然有三百多老少愿意西归大明。

刘泽知道：这些人其实也跟张德旺的老爹一样，并不愿意回归大明，只是在保命和“受苦”之间作了明智的选择而已。冷眼看着那些在码头上登记的人群，他居然生出一丝无奈之感。

明亡清兴真的是定局吗？从这些沦为鞑子奴隶的汉民身上，似乎可以看出一些端倪。奴隶制也好、封建制也罢；大明的臣子也好、鞑子的家奴也罢；头上是发髻也好、是光头辫子也罢，百姓都可以不去计较，他们需要的只是衣食温饱和平静的生活而已！谁能给百姓这些东西，或者说是给这些希望，百姓就会跟着谁！国家和民族的概念，对这个时代的百姓来说可能根本没用。

我该怎么办？刘泽陷入了思考，直到觉着身边有个人将一件皮氅披在自己肩上时才惊醒。

“大人，堡内西归汉民已经登记甄别，有在鞑子这边考就的秀才两人，工匠六十多人……”

“这么多！？”刘泽惊喜地看着牟云，生怕这个亲兵报错了。

牟云一边点头一边解释道：“小的问过了，据说，那些工匠是佟养性厚金延聘，前几天刚刚从南边过来的，还没来得及去沈阳。大人，这些人见利忘义，真的要护送回大兴堡吗？”

刘泽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径直问道：“有船工吗？”问过，他又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多余，这个码头上停着船，又有刚从南边海路过来的工匠，那堡内当然不缺船工了。

牟云指了指已经在弟兄们监管下操纵船只的人影道：“有！有十几个船工。”

刘泽看了看左右，将牟云拉到一旁无人处，从怀里摸出自己的游击参牌塞在牟云手里，低声道：“你带一百人护送船只、百姓、受伤的弟兄们和那些银子从海路走，到大凌河河口后向上游就可回到大兴堡。路途上如有友军盘查，你直接出示此牌即可。我这边也会尽量牵制住鞑子，赶在你们前面西渡，回堡接应你们。切记，不可让任何人动那些银子，也不可少了一个人！”

牟云初当重担，不由得有些惶恐，可一见刘泽“坚决重托”的眼神，又觉得自己是被大人充分信任的，乃颤声道：“小的记住了，就算是要了小的性命，也不敢有负大人交托！”

刘泽笑着拍了拍亲兵的肩膀道：“那个邱二似乎不错，你也带着。去吧！”

目送几条满载的木船渐渐消失在晨色初露的海面上，刘泽转身，向列队待命的部下们重重地劈下右臂道：“本将再不需要俘虏！”

“吼！”的一声应答，豹枪营弟兄们一改方才对汉民的和善态度，他们分成无数群，一个个持刀挺矛，见人就砍、见房就烧，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将东海堡变成一座真正的死城！

满洲后金实行的乃是牛录军国制，所有丁壮都可谓半民半兵，在得悉东海堡遭到攻击后，附近的满族青壮自动就组织起来，在各佐领的统带下向东海堡增援。不过，等各地的鞑子援军赶到时，四百余明军已经在刘泽的带领下向东遁去。

十月初九日辰时许，明军豹枪营袭击了盘山堡南面三十里的军马场；半夜里，四百明军骑兵又突然出现在盘山东北，席卷了一个旗庄后不知去向。

十月初十日凌晨，盘山堡外火铳声起，等守备于此的鞑子汉旗军李永芳部军兵赶出堡外时，那些骑兵又消失无踪。李永芳唯恐黑夜里敌情不明而吃亏，不敢纵兵追击，直到天色大亮后，才派出千余骑兵出堡，象征性地胡乱追击一段后，一无所得地回堡复命了事。

半夜里，刘泽率领休息了几乎一个白天的四百余骑兵，经过百余里不间断的疾驰赶到大凌河东岸。

信号发出后，对岸的芦苇丛中立时就划出无数的木筏，当先一条木筏上，一盏灯笼映照出一张满是络腮胡子的脸，此人正是备勇校谷成。他知晓此时不用刻意压制动静，人尚在河心就对东岸喊道：“游击大人，游击大人！游击大人可在对面？”

冯大进高声道：“胡子，大人在此！”喊毕，他又一脸喜色地向刘泽躬身道：“是谷胡子，他能来，看来鞑子还没攻击大兴堡。”

刘泽“嗯”了一声却没有说话。等谷胡子越来越近了，才出声问道：“胡子，牟云可回到堡中？”

“回大人的话。”谷成在木筏上抱拳道：“牟兄弟昨日午间就回到堡中。”说话间，木筏触到岸边的淤泥，谷成紧赶两步下了筏子，行到刘泽面前上下打量了几个来回，才问道：“大人安好？卑职和弟兄们都记挂着呢！”

“好！”刘泽心不在焉，立即问道：“牟云所带人马钱物可否安全？”

“大人，据说牟云在大凌河口遇到菊花岛水师的船，茅副将着牟云兄弟带话给您――豹枪营东渡奇袭东海堡，功不可以大小论之，实一洗我关外诸军十数年之颓势！他日左副帅若向督师报捷请赏，茅元仪当进言一二，请督师和朝廷厚赏大人和众兄弟之功。”

刘泽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谷成，举步踏上木筏后，问道：“喔，这位副将大人与本将素无来往，也未曾听说水师方面跟左镇如何交好，他为何如此热心呢？”

谷成摇摇头没有答话，刘泽思虑半晌没有结果，转口问道：“费经历可妥当安排西归众人？钱物可有清点？鞑子近日动态如何？”

谷成的脸带着络腮胡子抖动了几下，凑近刘泽低声道：“大人，伤者和西归之民已经妥善安排，牟兄弟带回的银钱足足有七万两，只是，只是此番不能回堡了。午后我出堡不久，鞑子两白旗就围了大兴堡……”

刘泽怒道：“混账！那你还来做什么？堡中无将，谁能主事？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鞑子大军掩近，你居然丝毫不知！？”

谷成面带愧色，单膝着地道：“卑职知罪，只是鞑子发动太快，昨日还在进攻锦州城北校场堡，今日午间就突然出现，几波侦骑也无一回报！”

“够了！”刘泽挥手打断谷成的话后，面色沉重地闭上双眼。

鞑子不是吃素的，满洲将领更是个个善战，在刘泽计算别人的东海堡时，别人也在算计着突袭大兴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