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多!乔轩说只来俩人。”
“他的话能有准儿?上回也说只来俩人,可好,来—厂八个!……赶紧的,择菜洗菜,今儿咱们早点动手,准备好,不能让儿子没面子。”
老乔掐了掐篮子里的芹菜。
“芹菜老了。”
“嫩的有。”
“贵?”“再穷我也不会从嘴里抠。……你知道那卖菜的叫我什么?老太太!我?老太大?我二话没说扭头就上了他旁边那摊儿。”
许玲芳十九岁进厂,性格活泼爽快,因而在很多人由“小某”变“老某”的时候,她依然是同辈人嘴里不变的“小许”。早年间一张小小巧巧的瓜子脸,而今是一颗端坐着的饱满的梨,由于富态,脸上很少皱纹,因此她心中的自己与外人眼睛中的她有着不小的差距。
老乔“呵呵”地笑。“五十岁正是比较尴尬的年龄。男的还好,可统称先生,先生元老少。女的就不行了,叫夫人吧,不合国情,叫你小姐未免也太不实事求是—了……”
“叫同志行不?再不叫师博、大姐,叫大姐我还觉得亏了哪,瞧那人比我只大不小。”片刻,她又愤愤然道:“乡下人,不懂事!……”
许玲劳嘴上说着手下忙着,儿子今天有客,是家里的大事。
儿子在家中的核心位置,是打他出生那天就确定了的。
“爸。妈。”
乔轩回来了。乔轩二十多岁,身份就写在脸上——典型的学生或刚参加工作的白领形象。
老两口迎出去,许玲劳手里的菜刀都没顾得放下,伸着头直往乔轩身后瞅:“怎么就你一人,谭马呢?”谭马跟乔轩是一个导师带出来的师兄弟,约好今天登门拜访,他要说服老乔夫妻把房子租给王纯。王纯一个人伎在公司他不放心,一忽儿担心流氓上门,一忽儿又担心方向平“近水楼台”。尽管尚未发现方向平有过这方面的劣迹,但并不能说明问题,和尚都有把持不住的时候。乔轩答应帮忙,说好去找他,带他来家里,但去到潭马家后,他发现他来不了了。
昨晚,思考了一夜后,谭马决定向老婆提出离婚,但刚一开口,老婆就动手了,第一个回合就在他脸上抓出了三条血道道。
乔轩来的时候,战事刚停,他看着潭马血淋淋的样子,甚是不屑:“打不过她?”“我?一指头戳她一跟头!但是,敢吗?到处是妇联,到处是人家的‘娘家人儿’。唉,在中国还是做女人好,进则女强人,退则贤妻良母,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对此我真是想不通,真想找有关部门投诉:诺大的中国,为什么就没有男人的——个‘娘家人’,难道男人就不是人?……”
乔轩打断他的悲愤控诉:“你今天还去不去我家了?”谭马摸着伤处苦笑,但又不愿意拖,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乔轩。
乔轩跟父母说完了潭马的意思,强调道:“爸,妈,潭马可是我师兄田,一个导师带出来的。”
许玲芳撇撇嘴:“师兄算老几?他要是你老板还可以考虑。”
男人想问题到底周到些,老乔问:“王纯跟他什么关系?”“同事关系、朋友关系、男亥关系……什么关系不是关系?关健是,人家开了口了。”
老乔摇头道:“王纯你妈去看了,嫌她年轻……”
许玲芳补充道:“主要是长得太扎眼,不安全。”
“对谁不安全?”乔轩笑看老乔道:“对爸?”“严肃点,这可是咱家的大事。”许玲芳喝斥道。
“爸,啥时候安排个机会让我也瞻仰一下嘛。”
“嗯?”老乔没明白。
乔轩说:“你们那个王纯的芳容。”
许玲芳一听急了:“乔轩,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可不成,小云跟你一年多了,没打结婚证就跟你……啊,住到了一起。得亏我不是她妈,我要是她妈,早扇你了!”“这都哪跟哪啊。我这只不过出于一种,啊,对美好事物的、本能的、艺术的渴慕。爸,您能理解吧。”
老乔为“能跟年轻人做朋友”,重重点头表示“能理解”。许玲芳撇撇嘴,道:“你爸还能不理解?你们男人,不管做老子的还是做小子的,全一个德性,好色!”说罢提着菜刀扭头去了厨房。
乔轩赞叹道:“爸,您看咱妈,读书不多,说出话来可一句是一句!”
老乔气哼哼地道:“她是你妈,不是‘咱妈’!”说罢转身追去:“许玲芳,说话要负责任,血口喷人不成。‘好色’,我怎么好色了?”许玲芳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你不好色当年干嘛追我?”最终,乔轩没能说服他的父母,确切点说,是没能说服许玲劳。许玲芳坚决不同意王纯任到家里,她任可穷点儿,原则不能放弃。
谭马决定面部伤愈后亲自上门。
这期间王纯出了事儿。是为了钟锐。
那天离开后,钟锐就再没有来过公司,仍不断有找他的电话打来,他却一个电话没有来过,不知到底怎么样了。有一‘天,王纯忍不住呼了他,才知道这些天他一直在为找房子奔波。同样是没有房子,情况却又不大一样,她是一个人,他还有妻子儿子。放下电话后,王纯才头一回真切体会到钟锐的困境,体会到了方向平手段的老辣。她知道找房子的滋味:一处处地看、谈,谈价钱、看难看的脸色,不断奔波在烈日和尘土飞扬的路上。还有心情:茫然、颓唐、不知前景……想到那个才智过人、借时如金的人,如今正为了这种种琐事耗费生命,她很难受。又是一阵电话铃响,王纯拿起电话。“钟总不在。”她告诉对方。她不说钟锐已经离开了,这是方向平再三嘱咐的。当她说完话放电话时,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把电话拿了过去。是方向平。“请问您是哪里?……”方向平问,不料对方已经挂了电话。方向平犹有不甘,问王纯:“他是哪里?”“他没说。”“以后凡是找钟总的电话,—定问问清楚是哪里打来的。”“对方不说,硬问,好么?”“王纯,体怎么这么书呆子气呢?”方向平在她对面坐下,“我问你,你对钟总印象怎么样?”“很好。””我也是。……我再问你,你是否愿意与他共事?”“愿意。”“我也愿意。瞧,我们有着共同的感情和希望。不仅仅是我们,整个公司的同仁都是如此。也许我和钟总之间有一些个人的误会,但我对他的看法始终是清醒的、客观的。他是我们公司不可替代的中坚力量。……”王纯心中升起了希望。方向平注意到了,但他不动声色:“最近这几次跟人谈判你也都去了,你亲眼看到了钟总在社会上的影响,可以说,他是我们公司的招牌,是形象。所以,不管他对我如何,我对他绝不会变,我一定要他回来。”“其实想要他回来很简单……”方向平斩钉截铁地:“但不能放弃原则!”他又沉吟道:“晓之以情,动之以‘利’都不成,就只有动用行政手段了……”
“什么行政手段?”“堵住他可能的出路。”
“逼他就范?”“这是下策。非如此不可的时候我也只好如此。所以王纯,你给我听好,为了公司的利益,必须收起你的礼貌和教养,明白了吗?”王纯没吭声。
方向平盯着她要她的态度。
永远不要跟发你薪水的人作对!——王纯点了点头。
这天,公司里来了两个应邀而来的客人,一男一女,男的四十多岁,姓彭,彭总。文的是他的副手。
一大早方总就让王纯将会客室收拾好,摆上水果和矿泉水。
于是王纯知道,来的客人很重要。
双方在会议室的长桌两侧面对面坐下,正中公司这一方是方总、公司的于律师,还有王纯。王纯负责记录及招呼客人。
“今天请二位来,想谈谈钟锐的事。听说贵公司有意给钟锐的项目投资,是吗?”双方做了介绍后,方向平开门见山地说。
“是的。”对方态度也很明确。
方向平点了点头:“早就听说彭总有胆有识,果不其然,钟锐值得投资。……今天,我请二值来,主要是想就一些贵公司也许不了解的情况做一下介绍,以免将来发生麻烦。”
彭总闻此身子向前探了探,聚精会神。
王纯有些担心地看看方向平:他又要干什么?方向平说:“钟锐离开了我们公司,他有这个自由,但他没有去别的公司的自由,至少目前没有。”
“为什么?”方向平沉默片刻,似乎不情愿说,但还是开口说了:“钟锐跟我是朋友,不过我首先还是得为公司的利益着想。”彭总点点头表示同意。方向平又说:“不错,arpha2.0是他做出来的,但他是在我们公司期间做出来的,因而它的所属权属于公司。谁也不能把它带走,包括钟锐本人。……”
“他想把它带到哪里去?”对方问。
“去一家外国公司,年薪二十万美金。”王纯谅讶地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方向平。方向平感觉到了,抽空瞪了她一眼。王纯低下头去,继续做记录。方向平也继续说:“我理解他,理解二十万美金对一个普通中国人是个什么样的诱惑,但我不能容许任何人以损害公司的利益、民族的利益作为代价,哪怕这个人是我最好的朋友。……”
“方总,我们并不打算投资开发arpha。“彭总跟他的副手交换了一下目光后,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钟锐答应放弃他对于arpha2。0的权利,他与贵公司之间是否就不存在任何类似协约上的关系了?”于律师开口了:“这只是从表面上看。实际上,他掌握着公司技术上的全部核心机密,在我们的产品开发销售成功之前,他与任何一方台作,我们都有权利认为是对我公司利益的侵犯。”
“看来比较麻烦。”彭总对副手说。
女副手不甘心:“我们是不是再找他本人谈一谈?”“可以,但无论你们谈的结果如何,我公司原则不变。必要时,我们将诉诸法律。”方向平说。
于律师重重地点点头。
来客站起身来。客人要走了,钟锐将再次被人暗算i王纯心跳得全身打颤,手脚又湿又凉。她控制不住自己了,所有的原则理智经验教训一齐离她而去,与生俱来的天性刹时间占了上风。一直堵在她喉咙口的话没经过大脑就脱口而出,她嗓音异常沉着地说:“我可以负责任地说,钟锐并没有要去什么外国公司。”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这个刚开始谁也没注意到的年轻姑娘身上。方向平眼睛都圆了,看王纯像看外垦人。客人的目光要复杂些,他们敏锐地感觉到了点什么,有一种隐隐的担心,用眼睛的余光看着方向平的反应。
方向平到底是方向平,片刻的震惊后,他迅速恢复了常态,走到王纯身边,和气地拍拍她的肩膀:“‘你可以负责任地说’——你能负什么责任?你知道什么是责任?你还年轻小王,体现在的年龄还不可能了解人的多面性和复杂性。”不待王纯说什么,他又对来人道:“那就这样吧彭总,有什么事你们可以及时同我联系。”说着就送客出门。
王纯没动,她已不能自已。片刻,方向平返回,—言不发地看着王纯。王纯静静地与之对视许久。
“没想到你会这样。”
“我也没想到您会这样。”
“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聪明人。”
“但我不卑鄙。”
方向平突然大笑,笑罢:“如果你认为这是卑鄙,那我是卑鄙。我就是要把钟锐留下,用什么手段我不在乎。尽管我不喜欢他,说讨厌他都行,如果可能,我但愿这辈子不再看到他,但我就不感情用事,在感情和利益发生冲突时,我的原则永远是利益第一,生存第一。你呢。王纯?”“我?什么?”方向平锐利地看着她;“你对钟锐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是吗?”王纯不知该怎么回答,她从没想过自己感情的性质,她不说话。
“看来是了。我早就发现了这点,只是没想到你会如此糊涂。我还记得你来时跟我说过的话:要凭自己的能力让北京接受你。你忘了,是吧?”王纯楞楞地看着他。
方向平轻声地:“知不知道什么叫因小失大?”王纯紧紧盯着他。
“想没想过感情用事的后果?”王纯慢慢点了点头。
“打算怎么办?”“……我走。”
方向平暗暗一惊:“难道已经……爱得这么深了?”“很深,但不是您所说的那种‘爱’。这种感情,您没有,也永远不会有。”说罢她转身走到门口。
“你给我站住!”王纯站住了。方向平看着她从牙缝里笑道:“带上你的东西走,三天之内!”
“找着了地方再走好不好?”得知情况后,谭马连声叹息道。
王纯正在收拾东西,往谭马给她找来的一个大纸箱子里装,在这段相对稳定的日子里,她很是添置了一些家当。
“他让我马上走。”
“我找他去。”
“不要!”
“王纯,人在屋檐下呀。”
“在什么下也不能无限度地低头i”“我同意。可话说回来,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如果对钟锐有好处倒也罢了,现在是牺牲了自己还无益于别人,白牺牲了。”王纯不说话,片刻后道:“早就不想在这种人手底下干了,没意思,没前途。要就是为了挣钱吃饭,我根本不必呆在北京。爸爸妈妈家到现在还给我留着房间呢,家里还有……个老阿姨。菜烧得好吃极了……”
“那是那是。但是,问题是……”他斟字酌句。突然,一个他设想过的问题蹦进他脑子里,“这事钟锐知不知道?”“千万不要告诉他,现在他顾自己的事还顾不过来!”谭马有些明白了,沉默片刻,他困难地开口道:“听我说王纯,钟锐确实很好,但再好也是别人的。他和他妻子是同学,他们夫妻关系很好……”
王纯叫了起来:“我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你以为你没有。”
王纯气坏了:“你!”说着就要走。
潭马拦住她:“好了好了,算我说错了,算我小人之心!谈正事,此刻你去哪里?”“东西先放你那里行不行?”“这没问题。”
“那就没问题了,来这里之前我就是到处流浪。”
“我不知道行,我知道了就不能允许。你一个二十多岁的小站娘,长得又这么……啊,醒目,要叫坏人知道了,还有不出事的?现在,第一步,马上租房。”
王纯摇摇头:“租间最普通的楼房,也得上千块。便宜的平房有,二三百块钱,没水没火不说,周围大多还是外地来的民工。”
“要不这么着,你去我那里住,我去秘间平房。我一个单身汉我伯谁?若真有什么人看中了我想对我非札,我还求之中得,来者不拒呢……不行不行,还是要有所选择,太丑太老的不予考虑。”
王纯被逗得脸上有了点笑意:“你住在哪里?”“不好意思。至今还住在人家的家里。”
“谁是‘人家’?”
“我的前妻。”
“你离婚了?!”“放心,不是为你。”
钟锐内优外患。
那天从公司乘“面的”回家,一路上他都在想回去后怎么对晓雪说。搬家,这是大事,得夫妻俩同心协力,但两人新的冷战刚刚开始,还得先解决这事。一想到又要道歉赔不是说好话,她则板着脸摔摔打打不理不睬,他心里就厌烦透了。但这还不是主要的,主要的问题是,晓雪对这件事将如何反应?他进家时晓雪对他根本正眼不瞧,不管他出去进来关门开门,一概视若无睹、充耳不闻,让他都无从开口。幸亏家里还有个丁丁,“爸爸爸爸,以后我跟妈妈睡觉,你跟你自己睡!”钟锐”嗯”了一声,用目光找晓雪的眼睛。晓雪目不斜视,怀里抱着堆什么东西从这屋去那屋,从那屋去这屋,又变成了聋哑人。钟锐没办法,只好先说话:“晓雪。”
晓雪没听见,抱起丁丁小床上的被子走了。钟锐皱起了眉头。
丁丁跟在晓雪后面很是兴奋:“妈妈,以后我就永远跟你睡了是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忙不迭去抱他睡觉时搂着的小熊。
钟锐跟到卧室:“你这是干嘛哪?”晓雪返身走了出去。
“以后我愿妈妈睡,你自己跟你自己睡。”丁丁回答钟锐。
钟锐这才明白过来,他原地站了会,叹口气,跟着晓雪过去。
晓雪捧摔打打地干活。钟锐伸手帮她,被她甩开。钟锐没法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别闹了!……听我说晓雪,我们得搬家。”
晓雪不明白地扭头看着他。
“这房子,我们必须搬出去,在两周内。我跟方向平掰了。”
晓雪惊愕地张大了眼睛和嘴。
结果这天晚上丁丁还是一个人睡在了他小屋的小床上。他睡着已许久了,他的爸爸妈妈仍坐在大床上商量那件飞来的事端。晓雪关心着钟锐下一步的去处,钟锐则告诉了她几个可能去的单位。7p
“……我觉着这几家公司新加坡的最好,待遇职务都好。”
“签约时间太长,三年!……我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时间。”
“你可以什么都没有,我也可以。但是丁丁不行!”
“这只是暂时的……不是万般无奈我不会……你得理解我……”
“你也得理解我。你知道我并不贪图虚荣,如果必要,我可以跟你上街头流浪!”“就是说现在还没有这个必要。”
“那你考虑我的意见吗?”钟锐忍了忍,耐心地:“晓雪,刚结婚时没房子,住在我们男生宿舍里你都没在乎,现在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有块儿自己的地方……”“那时我多大?现在我多大?”“年龄大了就只能同甘而不能共苦了?”“我没心情跟你玩文字游戏。……实在不行,找方向平c该低头的时候就得低头!”钟锐感到难以置信地看着晓雪。
“看我干嘛?”“你变了。”
“当然。未必你还要我像丁丁那么天真烂漫!”钟锐忍了忍:“这事再说。当务之急,先找个住处。”
晓雪也忍了忍:“这事得你去办了,最近我们单位很忙,还有丁丁……”
“我去办我去办,本来就该我去办。”钟锐忙道。
钟锐按照广告对着门牌号码敲了一个平房的门,一周里这已是他看的第八处房子了。门开了,出来一个打着赤膊的中年男子。
“这广告是你的?”男子点点头。
“这房子,先看看可以吗?”“交二百元看房费。”
钟锐拿出二百元钱来,男子收了钱:“我穿件衣服。”说着往屋里走。
房子倒是单元房,一层,低矮阴暗,窗外就是一个自由市场。
钟锐站在门口,连进去看一下的兴趣都没有了。男子看看他:“行不行?”
“不行。”
男子无所谓地:“那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