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江宸唤住她,语气更加不善,“我这么晚来学校你不觉得奇怪?”
乔萝觉得他来学校并不奇怪,可是他这话问得倒很古怪。她回头看看他,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说:“我以为你过来有事。”
江宸咬牙:“那你认为我能有什么事?”
乔萝看看寂无人烟的四周,微微迟疑:“难道是找我?”
“这个时候学校除了你,还有鬼影子么?”江宸冷冷地说,“爷爷让你晚上去家里吃饭。”
“吃饭?”乔萝疑惑,见他脸上写满了不情不愿的表情,也不多问惹他厌烦,只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回家和我外婆说一下。”
“你外婆也在我家,”说到这,江宸实在懒得再多言语,“快走吧,长辈们都等着呢。”
乔萝倒是想要快走,可是江宸拄着拐杖一步一拐的,实在快不起来。乔萝不明白,已经这么晚了,英明神武的江校长为什么不让一个脚下利索的人来找她。这样拖下去,长辈们还要等多久啊?大约江宸也是这样的心思,拄着拐杖急于前行时,脚步未免紊乱。乔萝轻声说:“你慢点走,我看书看太久了,有点累。”
江宸闻言脚下略略一停,再走时,步伐明显平缓下来。
学校周遭民居不多,到了夜里极为寂静,漫长的辅路上别无旁人,昏黄的灯光朦胧地罩着前路,也柔柔覆满两人的身影。一路默然,行过良久,终是江宸忍不住先开了口:“你每天都这么晚才走?”
“不是,”乔萝说,“就今天晚了点。”
江宸瞥她一眼:“你今晚是在学英语?”
乔萝诧然:“你怎么知道?”
江宸淡淡说:“英语试卷发下来后,你唉声叹气的,谁看不出来?”
原来如此,乔萝赧然一笑。江宸问她:“你其他功课都很出色,为什么英语却是平平无奇?是受法语的影响?”
乔萝说:“乔欢告诉你的?”
“不是,”江宸说,“你念单词重音常在词尾,遇到末尾为t、d的单词总会发出e的音,你念c的时候会有尾音,念r的时候偶尔有小舌音,所有这些难道不是受法语影响?”
“我都没注意,”乔萝讶然说,“原来这么明显吗?”
江宸横瞥她:“你说呢?以后多控制你的舌头吧,音都念不准,听力当然不会好。”
听他一下点出自己的薄弱环节,乔萝终于开始震惊:“这你也知道?”
见她对自己的言论接连表示惊诧,且不掩神色间的钦佩,江宸忍不住微微一笑。灯色下少年的面容碎冰融化、眉目湛光,到了此刻,乔萝才第一次看到了这个少年飞扬夺目的笑容。
那笑容依旧骄傲矜持,但着实如曦光秾华。
·
晚饭是江润州给外婆补的接风酒席,乔萝到了江家才发现,不仅外婆在这,乔家一家都在,除此还有一个特殊来客,是江润州的学生兼老友——凌鹤年。凌鹤年这日正好过来和外婆商量乔抱石纪念馆的工程进程,受江润州挽留,欣然留下陪席。
等江宸和乔萝到了后,酒席方开。席上大人们言谈关注点是乔抱石的纪念馆,孩子们都没有说话的份,饭席上默默倾听。听到凌鹤年说起乔萝外公生前交待,让乔萝在成年后接手纪念馆的管理时,乔杉微微一愣,望了眼正静静吃饭的乔萝。
乔萝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抬头看了看他,又声色不动地移开目光。
饭后大人们坐在客厅里闲聊,乔欢依旧在厅侧弹她的钢琴,江宸吃完饭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乔萝一个人坐在四合院外的台阶上,望着夜空发呆。不知道何时,有人轻步来到她身边坐下,沉默长久,他才开口:“小萝,你在看什么?”
“月亮。”
北京的夜空不似江南水乡的清澈温柔,若非格外明朗的天气,一般轻易是看不到星星的。这夜近月半,圆月如玉盘高嵌于天,灿灿银辉迫得地面一切华光黯然失色。
“小萝,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乔萝闻言笑了笑,回头望着乔杉:“怪你什么?”
乔杉注视着她的眼睛,情真意切地说:“对不起,小萝,前些年是我错的不对,没有尽到哥哥的责任。”
乔萝没有想到他突然这样说,淡淡一笑,垂下眼眸:“我知道你从小喜欢画画,心中视爷爷也如神明,若你是为了要接管纪念馆,我……”
“你也太小瞧你哥哥了,”乔杉打断她,轻笑,“你以为我是为了爷爷的纪念馆才和你说这些的?”他轻叹摇头,说:“不是,我只是想明白了,什么关系是血浓于水,什么人对我来说是最亲。”
乔萝听到这倒是真的惊讶了,抬头看着乔杉:“哥,你怎么突然——”
“有的时候你陷在一厢情愿中是不能看清自己的心的,等你解脱了才能清醒,”乔杉话中语意深远,对着乔萝微笑,“你能原谅我么?”
“当然,”乔萝点头说,“你是我哥。”
两人相依相偎坐在台阶上看着夜空,印象中这样的亲密还是在六年前的青阖镇,时隔漫长,其间变迁诸端。想到这里,乔萝不免又开始思念这些年陪伴着自己的秋白,心中怅然若失。
“你和江宸是同桌?”乔杉忽然轻声说,“我看他对你很关心。他好像从来不知道你晚回家的事,刚刚听说你还在学校自习,我们都还没说什么,他就忍不住自己去找你了。”
乔萝困惑地看着乔杉,似很难反应过来:“不是江校长让他来催我回来吃饭的?”
“他是这么说?”乔杉打量着她清美的容颜,目色深深不知所想,忽而勾起唇角婉转一笑,笑得乔萝狐疑且莫名。
乔杉对着夜空轻叹:“那大概就是如此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