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天香楼,晴烟却不在。
亚妍只好在天香楼后院门房里等她,看门的张婆子嘴碎多话,“唉,晴烟姑娘啊,怕是早就忘了姐姐了。攀上陵王府这高枝儿,她还想得起谁啊!”
旁边另一个婆子道:“张婆婆您老胆子大得很啊,现在连干妈都让她三分,您老可是得看清楚喽。”
张婆婆厌恶的翻翻眼睛,“哼,一个小嫩蹄子,眼睛就长到脑顶去了。她现在人旺,嘿嘿,这风水轮流的转着,看她能旺多久。”
亚妍在旁边坐着,她就这样肆无忌惮的说,明摆着就是说给晴烟听。花门柳巷的人,既不能默默无闻,任无数人骑到头上欺负;又不能太过出名,看那无数的人表面逢迎,背后嫉妒编排的丑恶嘴脸。其实在各种地方都有相似,或多或少罢了。
等了一阵,晴烟终于回来了。她整个人神采奕奕,拉着亚妍回到梅楼。一身嫩红的薄纱长裙,黑发瀑布般散落在肩膀上,美艳成熟了许多。明明还在荷芳的服丧之期,却这一身艳装。可是为了生存,不得不从权,也是没有办法的。
“你穿得这么单薄,小心着凉。”
晴烟一边换衣,一边答道:“本来还有件外套来着,昨天和王爷闹着玩,不知道脱哪儿了。”
亚妍停了片刻,还是要说,“你们不是……卖艺不卖身的吗?”
晴烟正要把头发束起,听了亚妍的话,动作滞了一下,继续将头发梳好。背过身去,“洛绒,我听说今儿的日子也不算好,给姐姐她们圆坟的事,改天再说吧。我叫俏竹去跟殷文说一声。”
亚妍听她吩咐俏竹去远香酒楼传口信,不知该说些什么。荷芳是她的姐姐,哪天圆坟也是她的自由。晴烟回身拉着洛绒的手,道:“反正今儿你也出来了,咱们到利人市逛逛,我最近手头宽裕得很,给你裁身新衣裳穿。”
“不必了。刚才出门时,大少爷还骂我来着,我这就回去好了。”亚妍低声拒绝着,表达着她的不满。这个真的是晴烟吗?前几日还在她身边为姐姐哀哀哭泣的晴烟吗?
晴烟却似乎丝毫没有察觉,笑道:“说起你们家大少爷,是不是新科探花那个?他最近风头正劲。什么杏园花宴的,你知道吧?万宁洁巴巴的跟他要那个什么刺玫图,他偏不给。能这么待万宁洁的,满京城也就他一个了。不就是一幅画嘛,还宝贝似的。这位大少爷,榆木脑袋一个,逢场作戏都不会。”
这难道就是晴烟吗?那个由竹林中飘然走来的仙女一般的人物吗?
“逢场作戏?可能就是因为大少爷不善作伪,真诚正直,万家小姐才垂青于他的。”亚妍真正的当她是朋友,曾经那样欣赏她说着“一直跳舞,一直跳一直跳,跳到死……”时的笑容,欣赏她那份对生活执着的追求。
晴烟的笑声那么不屑,“垂青?万宁洁什么人没见过,京城大官无数,有名的公子哥都拜在她的石榴裙下,你们那位少爷哪里好过他们了?真诚正直能当饭吃?万宁洁可不是傻子,就看你家那位大少爷,全不懂左右逢源的官场之术,又没有靠山背景,呆直痴傻而已……”
话不投机,那就别谈下去了,“晴烟,我先走了。你选定了日子为荷芳姐姐圆坟,再通知我吧。”
晴烟拉住她的衣袖,“哎,怎么说走就走,不是说好陪我去利人市吗?闷在蔡府,当使唤人有什么意思。听说你琵琶也弹得不错了,不如搬回来……”
亚妍甩开她的手,“我回来?变得跟你一样?”
晴烟冷笑,缓缓站起身来,“我怎样了?我就知道你嘴上说什么想来天香楼,其实都是骗人的!你其实压根没有瞧得起我和姐姐。”
“晴烟,你知道我从来没有瞧不起你们。我向来觉得你是这个世界……最有追求,活得最有目标的一个。可是,今天见你,我心里那个纯洁美丽的晴烟已经慢慢消失了。”
晴烟从来没有用过这么冷漠的目光看过亚妍,她的话也像刀子一样,划伤了亚妍的心,“从前那个不通世故的晴烟已经死了。生在浊世,就要学会同流合污,装什么清高。现在,你可以走了,今后再也不用到天香楼来,这里没人欢迎你。”
亚妍定定的瞧着她,她冷冽的眼神说明她是在说真的,她在撵她走,“好,我走,可是我会再来。我不相信晴烟会变成……不会!”最后一句斩钉截铁,她看着晴烟,“我走了,你保重。”
晴烟背过身,“我自然会保重,请你不要再用你的纯洁怜惜我这肮脏的身子,像个救苦救难的菩萨。”
亚妍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痛苦的望着她的背影,再说不出话来,冲出门去。
离天香楼越来越远,她的心也越来越冷,她的存在伤害了晴烟吗?她一直当晴烟是朋友,是知己,她也以为在晴烟的心里也是这样的。结果……
她来到了远香酒楼,在后院找到了殷文。这会儿正是正午时分,殷文正在厨房帮忙,听说她来了,匆忙擦擦手跑了出来。“阿绒!刚刚俏竹过来说今儿日子不好,不去了。”
亚妍勉强笑笑,“我来瞧瞧你。”
亚妍看着这个陪着她走过千山万水的男孩,如今也变得和她一样孤身一人。虽然他还有个长兄殷亮,亚妍也还在寻找着自己的老姐周冠菲,但是人海渺渺,此生真的能寻得到吗?若是寻不到,她来到这个世间又有什么意义呢?
殷文担忧的看着她,“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连殷文都学会看脸色了,这个世界的变化的确是快啊!
“我没事。”她的身边一直都有很多的朋友,她很不习惯孤单。本来以为跟晴烟算是朋友,却在听了她刚刚那些话彻底糊涂。这个是真实的她,那从前那个呢?真如她所说的她在随波逐流吗?可这些话如何跟殷文讨论呢?她笑了笑,“我哪有什么事啊!你要好好跟师傅学手艺,不要偷懒。”
殷文急道:“我可没偷懒!师傅都说我炒的菜好吃呢!”
亚妍瞧着他那急于表白自己的样子,笑了,“是吗?什么时候做来给我品尝一下?事先声明,我的嘴可是很刁的!”
殷文已不是半年前刚来上京城的呆子了,他在远香酒楼的厨房里找到了很多的自信,他拍拍胸脯,“你放心好了。”
厨房里李师傅一声大吼,“阿文!你这个家伙要摸鱼摸到什么时候?”
殷文应道:“来了,师傅!阿绒,我得进去了,这会儿厨房很忙。”
亚妍拍拍他的肩膀,帮他整整衣襟,“去吧!”殷文点点头,笑着跑进去了。
欣喜和苦涩混杂着的笑容还没有由洛绒脸上消失,她就看见一脸不豫的大少爷――蔡延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