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待再说下去，却听得身旁墙边铮铮两声弦响，却是一段清亮的琵琶音隐约传来。绍珲是乐痴，怎会放弃听曲的机会，抬头一望，知道自己正站在泠星楼的南墙边，便声向泠星楼中走去。绍珲是泠星楼的常客，自然无人阻拦，向东走到围廊处，琵琶声渐渐清晰。听来似乎是早年听过的一本《山人谱》，当时年少的绍珲还不像现在这样痴迷乐音，却也记得这谱上都是些短小的曲子，但各个动听。

现在弹的这曲他好像听过，名字自然记不得了，却觉得与之从前所听大为不同；印象中这曲子只是调子缓缓的，听来心情为之松弛舒畅而已；可现在听来，音符虽相同，但或轻或重的力道却完全不同，竟于舒缓的曲调中听出一颗微微颤动的心，一种不可遏制的冲动和喜悦。这是乐由心生吗？难道弹奏的人真的懂得谱曲之人的真意吗？为何会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越来越靠近？

泠星楼南观雨院中，弹指亭上坐着一个女子，蛾眉淡扫，眼波凄迷，白皙的手指在琵琶上轻盈的舞动着。绍珲看得呆了，那是一种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感觉。

他静立着听她奏了五曲，院中门声一响，一个看起来很有些面善的宫女走至亭下，轻声道，“聆思……”

她叫聆思吗？年纪轻轻的，却弹得这样一手好琵琶。

她跟着那宫女向门外走去，他想追上去跟她聊聊，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转身进了屋子，正笑着想说话，却看到屋中榻上睡着的女子笑得那般轻松，那般满足，这笑容他有多久没有在她的脸上看到过了？

“姑姑睡着了？”他明知故问，转身向门外跑去。他需要跟这位聆思姑娘聊一聊。

他跑出一道宫门，内城里面空空的，他懊恼着刚刚为什么没有立刻跟上去。看来还是回去问问泠星楼的宫女她住在何处更快些。他刚想回头，却听到旁边一扇门中，传来说话的声音。这是连接东内城和皇宫内花园的一个园中园，向来只有东侧几个宫的人会走这里，因此十分僻静冷清。

他并没有偷听别人说话的习惯，但是却听出了说话那个男人的声音。

他探头向园中望去，目光绕过靠在门口那宫女尴尬的背影。他首先看到了坐在一旁的朝阳郡主，一脸复杂的表情；然后是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是那位聆思和，燕可。

他猛然想起为什么会觉得刚刚那位聆思姑娘面熟了！

“我当然没走！你不过是去弹个琵琶，我等你就是了。”

亚妍和凝香由延福宫出来不久，刚过沁凉门，就毫无准备的看到两个人迎面说说笑笑的走来。悲惨的是这两个人她都认识，一个是朝阳郡主，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位理羌武威王了。她当时的反应一定不够快，因为等她低下头跟在凝香后面准备蒙混过关时，燕可已经认出她来了。

燕可这种人，直肠子一根，根本不会去想这里是南暄的皇宫内苑，也不会考虑她为什么会在这儿，为什么穿成这个样子。他只是知道他面前的这个人是她！那个在他心中铭刻着深深印记的南暄女子，竟然这么巧的就在皇宫之中！这是上天赐给他燕可的缘分和机会！他根本没有怀疑过自己会看错，直接冲过去，抓住亚妍大喊，“洛绒！”

亚妍不善于演戏，她也知道无法骗他。他说他本来已经灰心了，打算娶个南暄皇女算了，可既然有缘在这里相见，他又有了希望，“你，注定要做我的王妃。”

他这句话一出，再看对面亚妍的无奈表情，旁观的朝阳和凝香都是暗自心惊。亚妍却说这件事没什么好谈的，该说的早就说得清清楚楚了。她说她要去给一位娘娘弹琵琶，约好了的，快迟了。

他没有阻拦，却跟到泠星楼旁等了这么久。

“我，并没希望大王在这儿等我的。”他在她身边所做的事，除了那件，都多少让她感动。她却愧于不能对他再温柔一些，以前在秀灵宫的时候不能，现在更不能。

燕可愣了愣，眼前的这个女人向来就只会挑战他怒气的极限，“你为什么一定要对我这样？你不是说当我是个老朋友吗？这就是你对待老朋友的态度？”他的南暄话说得真是越来越好了，估计一定又下了不少功夫。

亚妍浅浅笑道：“对不起，大王。大王没有把我当作老朋友之前，我只会是这种态度。”

燕可紧紧盯着她，一字一顿的道：“我永远也不可能把你当作朋友，你是知道的。”

亚妍道：“大王这又是何苦呢？我这样一个女人，无才无貌，个性又这么乖张。对你的好意，非但不感激反倒一味的排斥，你又何必把时间和感情浪费在我身上呢？”

燕可张开嘴刚要说些反驳的话，亚妍立刻开口阻止了他，“大王，就是因为你身边的女人对你都很顺从，而我偏偏是个另类，所以大王才会觉得喜欢我。其实，殿下不过是一时的好奇罢了，那并不是真正的爱。”

燕可对她这话很是不满，急道：“你怎知我不是真的爱你，我……”

亚妍笑了笑，“我跟大王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算少了，在秀灵宫大王一直在试图让我吃最美味的食物，穿最奢侈的衣服，可是大王从来没问过我是不是真的看重这些东西，我心底里最喜欢的是什么，最想得到的是什么？甚至于这些年我的经历大王都没有问过。大王只是觉得普天下的女子没有不钟意锦衣玉食的，也就理所当然的认为我也该喜欢，可惜得很，大王看错了。”

“我没有认为……”他焦急的争辩着，可是竟然没有证据反驳。他瞪大了眼和亚妍对视着，却最终败下阵来，无奈道：“你从前跟我说凡夫走卒的时候，我以为你也就是说说气话，哪有人真的那么想呢！难道真的有人会选择不当王妃，而去嫁给那些不名一文的凡夫，跟着他们吃苦受累，像个流浪汉似的到处流浪吗？”

亚妍望着他，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微笑，“还真被你说中了，我就是想跟着个流浪汉，天涯海角的流浪。可惜……”

燕可本以为她又在试图激怒他了，可是她那凄迷深邃的眼神他从未见过，她这样伤心无奈的叹息，他也从未听过。“你，你……真的有这么个流浪汉？”他的脸胀得通红，朝阳郡主看到他脖子上的青筋都快爆裂了，立刻站起身来，冲过去拉住，“大王，改天你们再……”

燕可大声的嚷道：“你说！你说！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