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边走边谈论着音乐,谈论着《山人谱》上的曲子,很是投机。绍珲对“当代”音乐的了解很不一般,这双耳朵不知听过多少流传至今的名曲;亚妍在音乐这方面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又得了“未来”的很多新鲜思想。因之,两位对音乐理解的碰撞十分投契,有相近之处,又有相异之点。
不知不觉已到了延福宫沁凉门外,雪也不知何时停了。
绍珲收起伞,交给亚妍,“我就不进去了。今日本是想听你的琵琶,却也收获良多。姑娘提到的那些铜管乐器,我真是想访上一访,听上一听。”
亚妍心想这个愿望很难实现就是了,嘴上却不说破,“平王不到延福宫歇息片刻?”
绍珲摇头道:“这个时辰该回芮馨宫了,再耽搁母妃定要骂我。如此别过,明日再去听你的琵琶。”
次日晌午,太后回到了延福宫。亚妍的住处在延福宫的东小院,距离太后经常活动的瑞达阁挺远的,往日最是僻静。可今日也不知是什么日子,瑞达阁那个方向的热闹连这边都感受到了。凝香和明涓都被叫去帮忙了,只有她被嘱咐着留在这里,美其名曰是准备一会儿去泠星楼弹曲。
太后一直在防备着她,这她是看得出来的。内中有什么原因,她猜想不到,也懒着去猜测。毕竟太过沉重的心情,提不起任何力气去思考其它。她的穿越目标已经丢失了,她看不到任何继续呆在这个世界的理由。她很希望能把身体还给洛绒,可要如何回到现代呢?她还能回到现代吗?
头很痛,昨夜又几近失眠,这样下去也不知哪天就突然倒下了,连累洛绒一起来个突然“死亡”。那才是容妃的妹妹呢,连“死法”都很相像。心里独自开着这灰色的玩笑,眼中一阵干涩,却流不出眼泪。
她无心去调查容妃的死因,就像皇上说的,人已经去了,再怎样也救不回她了。而且她在生之时,以慈爱宽大为怀,以快乐豁达为生,绝不想纠缠于此事。
快乐豁达?老姐,没有你的世界我豁达不起来。臭老姐,看来只有我在思念你而已,你倒是快乐豁达呢……可恨……
也许,应该离开这个深深的宫城了。纵步天下,让时间冲淡心中的痛苦,才可能快乐豁达吧?可如何才能让太后娘娘放她离开呢?福公主那边也不知是何玄机,她难道要这样在泠星楼弹一辈子的琵琶?
凝香和明涓说笑着走来,亚妍才留神到时辰已经差不多了。坐起身来收拾发鬓衣衫,“今日延福宫真热闹。”她随口说着。
明涓笑呵呵的站在她身后,帮她理理躺得有些乱的发髻,“娘娘可高兴呢!要不是挂记礼王爷的身子弱,也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
凝香在二人身旁坐下,明显有些累了。亚妍抓过明涓的手,“你也累了,我自己来。”
“你这手也不知怎么长的,琵琶弹得那样,却不会梳头!”明涓表示拒绝,“嘿,英王爷在幽州这段日子,晒得更黑了,更有阳刚之气了呢。”
绍瑛回来了?雍恬王府该,不那么平静了。
凝香“嗯”了一声,并没有搭腔。明涓一双眼瞟过她的脸庞,突然凑过头去,“还想着五皇爷呢?”惊得凝香身子猛然一挣,一把推开她,“胡说什么!”脸却已经红了。
明涓哈哈大笑,“凝香姐你就是太矜持。这有什么啊!五皇爷人就是长得漂亮嘛,动动春心又能怎样?我瞧的第一眼也傻掉了,不愧是绮雾公主嫡亲的哥哥。这兄妹两个本就是来颠倒众生的嘛!”
绮雾公主的哥哥?不是说兰妃生的那个儿子死掉了吗?怎么突然冒出来了个五皇爷?
凝香站起身来,不再理她聒噪,“聆思,走吧。”
她想要离开皇宫的心情肯定渗透到了曲子中,今日随手挑的《望幽院》又是个颇感伤的曲子。余音袅袅之时,她似乎听到了嘤嘤的哭泣声。第一次听到福公主哭。自从由院中移到了内室,距离福公主更近了些,倒是常常听她念几句应景应曲的诗。
这个皇城中的乐痴,还真是不少呢。
“红墙森楼揽情钟,日泪愁随一线长。我生苦短何怡日,只盼痴心君可见。周郎,你去吧!福儿知你情之所钟,你为福儿作这首《望幽院》,便知你解福儿之心。够了,够了,周郎有丝丝姐姐便已够了;福儿有这首《望幽院》,也可瞑目了。你去吧,去吧……”
亚妍耳力哪是常人可比,此时听得清清楚楚,越听越是心惊。周郎是谁?丝丝又是谁?为何听到这四个字胸口这般的躁动不安?《望幽院》这曲若是这位周郎写给福公主的,那这本《山人谱》很可能也都出自他手。这样就能解释为何福公主爱听这谱上的曲子了,似乎也能解释太后娘娘为何一直不让她探问这事内中的秘密,有关于福公主的名誉,好脸面的皇家这么做很正常。
可是,这么简单吗?这谱上每一音每一曲都仿佛由亚妍记忆深处流淌而出……姓周……
凝香匆忙来到亚妍身边,看她已然停了拨弦,不知她是否听到了刚刚福公主的话,“聆思,今日就到这儿吧。”
亚妍什么也没问,这让凝香更加心神不定。这件事虽然不能算是凝香她的错,可是想想若是亚妍猜测出了真相,会发生什么变故呢?她害怕去想,只能匆匆带着亚妍回到延福宫,尽早报告给娘娘才是。
太后听说了泠星楼的事,立时带着凝香一起赶去瞧福公主的情况。看凝香回来时的模样,亚妍知道一定是喜事,“聆思,娘娘在瑞达阁,要你过去。”
太后近日虽然喜事不断,可不断变冷的天气,还有一定程度的疲累让她的老毛病又犯了。亚妍坐在下首,还未开始说话,太后一阵咳嗽,咳得脸颊潮红一片,显得很是虚弱。她轻轻帮太后理着气,等着太后终于安静下来时递了杯温水。
太后喘了几口气,拉着亚妍的手,让她也坐在软榻上,靠近自己,“聆思啊,你进宫这些日子,哀家也没跟你好好聊聊。”
亚妍垂首道:“娘娘,您先歇歇,聆思的事等等再说……”
太后微微笑了笑,“哀家要好好谢谢你,这几月来帮哀家解了心头一件最放心不下的难事。哀家这般年纪了,又这样的身子,说不准哪天就……”太后向亚妍虚弱的笑了笑,“人啊,总是逃不过死。容妃丫头那样的身子,何况我这老骨头。咳,人老了,就是想看着身边的孩子都快快乐乐的,也就可以安心的去了。”
太后咳了两声,喝了两口雪梨汤顺口,“泠星楼里,住着哀家的小女儿,福公主,这你是知道的。年轻时一场变故,留下了遗症,不与人说话,谁人也不理,连她亲娘和皇兄,她都视而不见。可她一直有个痴好,便是爱听琵琶,现时也未改变。那天她听了你在澄碧池随意几句《弹指花》,竟破天荒的笑了,还念起了《弹指花》的副词。哀家早知她这痴好,也曾寻人弹琵琶给她听,可反应恰好相反,她发了癫似的要打人,摔琴撕谱……想是你们有缘,上天派你来治福儿的病来了。你不知道,那日福儿哼着《月夜独赏》,竟回过头瞧着哀家一笑,‘母后,福儿哼得对吗?’”说到动情处,太后的眼眶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