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到片场,混在所有大牌演员(梁朝伟、张国荣、张学友、梁家辉、张曼玉、刘嘉玲、杨采妮)之间,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演才好。记得那天是十一月三日,正好是我的生日,公司准备了一个大蛋糕,让所有演员围着蛋糕唱生日快乐歌,可是我一点都快乐不起来。后来听刘嘉玲说,那天我还哭了呢。真丢脸,这点小事……
结果《东邪西毒》里的我,还真的不像东方不败。那是一种——一种带点神秘感的男人味。
开镜之前,我想先做做功课,所以不停地跟导演要剧本,没想到导演说:“我就是不要你们做功课。”
后来导演实在被我逼得急了,送了个剧本给我,但他说,等戏拍出来肯定跟剧本不同。
我一直不谅解,导演为什么不给演员剧本,为什么要瓦解演员的信心,为什么演员千辛万苦演的戏会被剪掉?
经过这许多年,自己开始写文章才体会到,原来摄影机对导演来说,就好比他手上的一支笔,他要下了笔之后才知道戏怎么走下去才是最好的。他要演员拿掉自我,走进角色。他像雕塑一样,把那些多余的、不好的去掉,剩下来的才是真正的精华。
二十多年拍了一百部戏,巧的是第一部《窗外》和第一百部《东邪西毒》的版权都在王家卫的手上。即使拍了一百部电影,仍然因为没有一部自己满意的作品而感到遗憾。看完《东邪西毒》,我跟导演说:“我少了遗憾,多了庆幸。”
二零零八年九月二十六日
“用力!用力!再用力!”梦里我用尽全身吃奶的力猛地一甩头,才从梦魇中醒了过来。“撑着点,别再睡着了又醒不过来。”我告诉自己。眯着眼睛往窗外望去,漫山的烟雾,许多光着膀子的大男人,手里提着装满点燃稻草冒出大量轻烟的水桶,一边叫嚷着,一边漫山遍野地跑,制造出烟雾弥漫的气氛,摄影机架在高台上,特大号风扇在摄影机的后侧,摄影师正在试镜头,导演用大拇指和食指托着下巴,微皱着眉,正在跟摄影师交换意见。我坐在破旧的七人小巴(小型汽车)里,穿着东方不败的戏服,在那荒山上也算是个男人。唉!这是何苦?大姑娘家的,三更半夜混在这些“臭”男人堆里扮男人,累得差点醒不过来。
副导演请我就位,到了现场才知道我得站在高高的树顶上,表现东方不败高强的武功。武术指导把两条钢丝穿过戏服,扣在戏服里绷得紧紧的衣服上。“一!二!三!拉!”我上了树。个把钟头后才听导演喊:“预备!预备!预备!开风扇!放鸽子!action!”一大群鸽子朝我这儿飞,“啪”的一声,一只鸽子打在我脸上。脸滚烫。我心想千万别眨眼,忍着点,挺起胸来扮威武。否则重拍更辛苦。结果因为鸽子没演好还是得重来。
东方不败练功。
沙尘滚滚。
我在沙滩上,张开双臂奋力向前奔,大风扇吹起红木泥,银幕上的我神勇威武,银幕下的我灰头土脸。
东方不败要从海面升上来。
拍这场戏前一晚,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早睡。
电话铃响了,是杨凡找我打麻将。
“不行!今天我要早睡,明天早班要下水。”
“拜托啦!三缺一。”
“绝对不行,现在已经十点了,要打到什么时候呀?”
“有尊龙吔!”
“有尊龙?好吧,为了看明星,最晚不能超过十二点。”
那晚杨凡特别开心,笑得连小舌头都看到了。打了四圈,到十二点我坚持要走。其他三家千求万求地不让走。好吧!勉为其难再打四圈,就这样四圈又四圈,一直到天亮六点才“收工”。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觉也没睡就到了拍戏现场,化好妆准备一会儿下水。左等右等还没轮到我,也不敢睡觉。直到黄昏才叫我穿上戏服。
海水里,几个武行拿着灭火器制造水泡,表现东方不败的爆炸力,一台油压升降机让我站在上面手扶着杆子,稳稳地浮出水面。
“预备!开机!”
几个灭火器开启,水面咕噜咕噜的,像煮开的水,我抓着升降机,还没到水面,假发就给升降机夹住了,吓得我猛往上蹿,生怕上不来给淹死。导演以为冒出水面的,会是一张美丽的脸孔,没想到出来的是一张恐怖扭曲的脸。
天马上要黑了,再戴假发也来不及。我提议,不如把我的长发往后拢一拢拍好了。灭火器也因为效果不佳而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