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未落,手里的袋子忽然一轻,她转眼看去,面前站着一个面相憨厚的年轻姑娘,约二十出头,脸上的殷勤讨好并不过分,反倒让人松懈,松手脱了行李交给了她。
“你就是德珍小姐吧!”她像是从没见过美得那般天衣物的的人一般,瞪大眼睛一瞬不瞬,短小的睫毛微微颤着,着实滑稽。
德珍笑着点点头,“你好,宝凛。”
“你识得我!?”她嘴巴长得老大,唇边余了一圈泛青,若剪了头发,说她是男孩子也是有人会信的。
“我当然认得你,谢谢你照顾我爷爷。”德珍握住她的手,眼神真挚。
大约是去年秋天的时候,慧珠将宝凛带回家,需她帮衬些家务琐事,但这孩子后来不知怎么的就照顾起爷爷来了。自从摔了一跤后,爷爷腿脚方面就落下了隐患,尽管已经省略了诸多交际,但有些必要的场合仍需他亲自出面,慧珠却并不能回回腾出时间来,宝凛的出现让这尴尬得以完美周旋。
德珍曾经最为担心的就是爷爷被困在家里,她不愿在他耄耋之际,只因一个不愿麻烦家人的念头,从此失去他的生活。他是个体面的人,他善于帮助别人,却不善于求助别人,这始终是德珍为之担心的事情。
后来,一次半夜接到蘸白的电话,一开口就是一声窃笑,掩都掩不住,等德珍问他做什么了,他擦擦笑出来的泪告诉她:“德珍,你不知道你的爷多幼稚,我险些快笑死了。”
“你别吊人胃口,快说!”
蘸白于是娓娓道来,说是白天的时候张莲池老先生来过,见宝凛将自己的老伙计照顾的不错,因而回去之后命老店家做了几份点心送给这孩子,并电话过,宝凛是知道的。爷爷不知道这点心是专门讨好小姑娘的嘴巴用的,领着礼让一人一块,吃掉了小半盒,等宝凛从外头回来,见东西被人吃了,也不知怎么的就伤心的哭起来,爷爷从来不会安慰人,却又不敢承认东西是他吃的,就推了小孙子出来,一指,“都是礼让干的,你别哭,回头赔你一盒就是了。”
其时礼让身上还沾着一些糕点碎屑,证据确凿,无法推脱狡赖,只好伏法认罪。爷爷自以为此事完美解决,谁料小东西一句“爷爷也吃了”,一下就败坏了局面。宝凛泪中往爷爷那瞧了一眼,噎了一下,回头继续哭。
爷爷不能收拾外人,还不能收拾自己亲孙子啊,这拆台拆得太彻底,他老人家也是又囧又气,便一口咬死自己没偷吃,都是礼让一个人干的,宝凛半信半疑的,礼让不依了,叫嚷着“爷爷你坏!”哭着找妈妈去了。
原本宝凛是十分喜欢这个家的,还有爱管人的毛病,别人都不敢对老爷子出一声大气,她却敢对他呼来喝去,不让干这儿不让干那儿的,这回也就不知怎么的她那么宝贝那几盒点心,还真生气了,爷爷伏低做小好几日,叫她不来也拿她没辙,慧珠又因老不修胡乱给她儿子按罪名也不乐意,就没在其中试着调节。时隔几日,蘸白回来,爷爷把他拉进书房,想让这个军师出谋划策,没想到却引来蘸白一阵哈哈大笑,不仅如此,还跟德珍这儿也报备了一份。
此后德珍陆陆续续的听到过许多关于宝凛的趣事,她感激她给这个家带来欢乐,感谢她照顾她的爷爷,并由衷喜爱她的性格。
她离开的时候,惊雀巷都弥漫着浓郁的沉重,而当她回来时,眼下这份平淡和真实,一下子令她豁然开朗,而这份精神上的愉悦,像是会持续很久。
进了家门,慧珠正在厨房泡奶粉,爷爷坐在沙发上,腿上搁着他第一个曾孙,谁都看得出来,他心上都开出了花。
“回来啦?”看见久违的孙女,他停下逗弄曾孙的手指,脸上依旧是眉开眼笑,仿佛这个孙女也只是出门上了班回来而已,言语中的亲厚,是平静而动人的。
德珍走了过去,慧珠出来在地上铺了一个垫子,爷爷将孩子交给慧珠,一如往常接受孙女的磕头跪拜。
这一拜,在外人眼里显得格外隆重,但两个当事人心底,这却是一个简单的表达心情的仪式。一个欣悦他的孙女完美无缺的回来,一个则感激世事更迭他仍安在。
“是的爷爷,我回来了。”她长发披肩,眼睛散发着暖暖的温度,像是时间最后治愈了心上那道裂痕,将她缝补成别样的完美。
因为高贵,所以陡峭(二)
监控录像一段明一段暗,整整三个小时,他坐在屏幕前犹如一尊西伯利亚来的雕像,纹丝不动。
当那个女人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冰冷的玄关时,他才闭上赤红的双目,急泌的水液杀得眼睛一片刺痛。他双手捂面,身子后仰倒在椅子里,看似痛苦万分而不能自持,只差配合一声咆哮来印证此刻惨痛的心境。
彼时她在他家玄关,面对那扇不肯为她而开的门,她长久地等候。她不知,他那时就在门后。他多想,多想在那个女人离开的时候给她披上一件外套。告诉她,外头下着冷雨,记得撑伞。
这卷监视器档案,是他后来唯一能怀念她的方式,原以为自己恪守承诺就此一别永远,没想到,她竟将心情收拾停当,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她开走了他当初送她的车,她去过她的公寓,拿走了一些东西。
她一如历史系少女,留下轻描淡写的痕迹,等有心人来察觉,她回来了。
他应该去找她的,在她面前跪下,道歉认错,恳求原谅。但他没有。他,不敢。
今年清明难得是个好天气,去公墓的路上父亲母亲一言不发,只是卯卯死后他们第一次清明问候,他们的心情可想而知的复杂。
他静伫,与碑上那两位少年人长久对视。照片上的卯卯眉宇间有一分与他神似的倨傲,他们兄弟俩面容像了三分,性格却有八分,从小二人就看对方不顺眼,分别是两个聪明而古怪的孩子。
至于岑黎阑,她的笑容与那个女人简直如出一辙,明媚动人,眼仁清澈见底,她如果活着,他可能这辈子也不会认识她姐姐,她如果死了,灵魂必寄居在猫的身体里,总有一天他们会苍老,在时光里凋零鲜艳容颜,而她与卯卯,却会在二十岁的世界里永存。
黎阑最喜欢的花叫juliet,连名字也很美。这种奥斯丁月季被王槿鸢从英国带回,在岑家花园扦插成功后第一次开花就迷住了还是小女孩的黎阑,如今它在岑家花园里的表现依然出众。
蘸白与薰爱回来后,筹备清明的事宜里他任务繁重,一大早他们就出发了,在老家留宿是必须的,宝凛也放了两天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