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捱到星期一，冷辛去科里把存折交给了护士长，顺便向护士长请一周假。护士长很心疼这个娇小文静的小姑娘，从小失去了父母，工作上任劳任怨，尤其是最近常常面对死亡，一定让这个脆弱的心灵无法承受了。

护士长准假后，冷辛回到宿舍，收拾收拾东西，打算先回一趟城西的舅舅家。

刚刚过了上班高峰，公共汽车上人不多，冷辛找了个最后排靠窗的位子用手拄着头打儿。已经有几个月没有回去了，前几天舅妈打电话过来，让她放假的时候回家去吃饭，冷辛知道，她是惦记着这几个月的生活费呢。从冷辛上班开始，她每个月给舅妈500元生活费，算是报答舅妈的“养育之恩”。

想到舅妈的养育，冷辛不禁鼻子一哼，冷辛有时候想，舅妈会不会有什么巫术？舅妈的家就像巫婆的魔法盒，把冷辛的幸福、快乐、天真、无忧无虑、自信、乐观这些感受统统锁了起来，冷辛一进那个家就变成被吸走了灵魂的空壳，只是个听话木纳的干活机器。

其实刚开始，舅妈对冷辛还是不错的，那时候舅妈已经三十多岁了，还一直没有怀上孩子，她不停地换着方儿吃药，家里总是汤药不断。冷辛记得舅妈对自己最好的一次是问她喜欢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冷辛好像说喜欢小弟弟，结果舅妈高兴得喜笑颜开，还去村口的小商店破天荒给她买了很多零食。

大半年之后，舅妈果然生了个男孩儿，那时候冷辛已经六岁多了，家里的大部分家务也就开始由她承担了。

冷辛有时候也帮着抱抱孩子，小冷辛觉得这个小表弟长的很奇怪，和邻居家的小孩儿不一样，具体哪不一样她也不说不清，反正这个小表弟有个扁圆扁圆的大脑袋，两个眼睛小小的还向上吊吊儿着，小塌鼻子总是拖着长长的鼻涕，还常常吐着舌头，弄的胸前总是一大片口水，不过他很老实，冷辛和小伙伴儿一起跳皮筋儿时，把他放在小竹车上，他就那么直直的躺着，动也不动。

不久后的一天，冷辛的噩梦开始了。

那天放学，冷辛记得很清楚，他语文测验得了个优＋，她高兴的回家想向舅舅报喜。跑进家门，看见舅舅、舅妈正抱着表弟坐在床边掉眼泪。她还在发愣的时候，舅妈看见她，突然象疯了一样，朝她蹿过来，抄起门后的笤帚按着冷辛就是一通乱抽。疼的冷辛直喊舅舅，舅舅抱着表弟在旁边有气无力的劝着：“别打孩子了，又不是她的错。”

“打，我打死这个害人精。”舅妈一边抽着冷辛的屁股，一边恶狠狠的骂着，“害人精，从小害死自己的亲娘不说，还……还来害我们,就是她，妨的咱们家大宝，你这个克星！”笤帚的抽打，雨点般的拳头、脚踢，恶毒的谩骂一起向小冷辛袭来，她吓坏了，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她大声哭喊着叫着舅舅，可看到的只是他木然的眼神，她哭喊着爸爸，可是爸爸不知道去了那里，她哭喊着死去的妈妈，可是，妈妈帮不了她。

直到舅妈打够了、骂累了，才一抬脚，把冷辛踹到了墙角。从那天以后，冷辛不被允许上大床睡觉，舅妈在杂货间搭了一块破门板，苫了一床薄被，让她上那里‘挺尸’去。

那几天，冷辛放学了都不敢回家，在村子里大人聊天儿的空场儿捱到天黑，从大人们的聊天中得知，舅妈的儿子是傻子，因为舅妈是在家里生的孩子，自己也不懂。过了几个月，别人家的孩子早就会追声儿、追亮儿了，可大宝总是呆呆的，没有反应。前几天大宝着凉了总不好，去医院检查是肺炎，医生才告知舅舅、舅妈，孩子是先天愚型儿，就是傻子。

后来冷辛上了护校才知道先天愚型儿是常见的染色体疾病。就我国而言，大约有100万以上的患者。可见它并不是少见病症，孕妇年龄越大，生出先天愚型儿的风险越大。除年龄因素之外，还有家庭遗传因素、药物因素、化学因素、感染因素和辐射因素等都可诱发染色体畸变。那时候冷辛的舅妈也不象现在的孕妇注重优生优育和产前检查，从怀孕到生产都没有去过医院，再加上农村人的封建迷信思想，小冷辛就成了替罪羊。

在舅妈每天的咒骂中，她从小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灾星，命硬克人，她从心里深深感到对不起舅舅、舅妈，每天只有拼命干活，并且盼着爸爸早点来接她。（然而这时候她还不知道，爸爸永远不能来接她了。）

冷辛十岁的时候，舅妈又生了个女孩儿――小艳，这次是个健康的孩子，舅妈的心情才慢慢好转，对冷辛也不那么苛刻了。然而照顾大宝的责任，就全交给了冷辛。

大宝不会说话表达意思，顶多就是咿咿啊啊，谁也不明白。四岁的孩子，还是大小便失禁，连尿尿拉屎的时候蹲下都不知道，每次冷辛带着他找村里的小朋友玩的时候，常常是大宝追着人家跑着跑着，站着一犯愣，屎啊尿啊，就顺着开档裤流下来了，别的小朋友一说他，他还傻乐着在地上打滚，经常滚的满身都是屎，小朋友们都不愿意和他们玩了。而且每次回家，舅妈先不准他们进门，端一大盆水在大门外，先让冷辛给大宝脱光衣服洗干净全身，再让她把脏衣服都洗了才能进门。严冬立夏都是如此，寒冬腊月里，冷辛心疼表弟，怕他穿开档裤冷，就给他多垫上一些象婴儿用的尿子，而不管这些子弄的多脏，舅妈也是不许扔的，冷辛必须一块块洗干净，她手上多年不愈的冻疮就是那时候落下的……

车到站了，冷辛揉了揉眼睛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