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97年7月1日,一个让所有中国人都昂首挺胸的日子,但也却是一个让我们一家三口都垂头丧气的日子。那天,爹娘和我坐着一辆满载着没有一样价值过千元的家当的老“解放”卡车,灰突突地从县城搬回了镇里。
侦查了一圈这个被苏家住了三年多的旧宅后,我的第一反应是,这房子不能再住人了。
稍有些细长的院子已经落满了鸡粪,那鸡粪的密度高得足以让你每走一步就会踩到一摊甚至是两摊,加之当时三十多度的高温,使得整个院子都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屎臭味儿。三间房的六扇窗户上的玻璃已经没了一半,有幸存活下来的一半也是脏得连光线都射不过去。进房门一看,墙角竟然结了蜘蛛网。正当我怀疑这家房户是不是三年都不刷一次墙的时候,一只耗子从天而降,径直落到了我的脚下。我下意识地踩死那只足有十公分长的耗子后,抬头看了一眼天篷,原来,篷上已经漏了一个足有饭盆那么大的洞,而且站在下面我能清楚地听见上面的耗子打架发出的吱哇乱叫。走到厨房再一看,我基本可以断定这户姓苏的人家已经完全回到了那个什么都是生吃的原始社会了,因为连做饭的锅台都他妈的倒了!
我不得不发自肺腑地佩服这家操蛋的房户了,你瞧,人就是这么牛逼,能把原本人住的地方住成个猪窝来,可再牛逼的猪也不能把猪窝住出个人窝来。
娘这个人太触景生情,看到眼前这个千疮百孔的家,哭了。爹这个人太不懂浪漫,见娘哭了也没安慰安慰,倒是冲着她大吼了一声:“别嚎了!嚎能嚎出个白宫啊!”我这个人太没良心,没嚎也没吼,跑了。因为不跑就得干这些给人家钱人家都不愿意干的活儿了。
其实我也没跑多远,就是跑到镇口的小桥上抽了一下午的烟。倚着桥梯,我想起了许多几年前的往事。记忆最深刻的就是眼前这条眼看就要干涸的小河当年可没少害我挨揍。
那时候,我特别喜欢来这条小河抓鱼,而娘当时特别担心有一天她的宝贝儿子会被一场大水拉跑,所以坚决不让我来。可能人都有一个逆反心理,尤其是小屁孩儿,娘越是不让,我就越来。结果每次抓得正来劲的时候都被娘给逮了回去,领回去就是一顿胖揍,揍得我连“饶命、救命”都喊了出来。娘每次都是边用一根烧火棍抽我的屁股边问我:“小死崽子,下次还敢不敢了?”我每次都回答“不敢了”,而每次又都照去不误。幸运的是,我终于没被大水拉跑,现在活得仍然很欢实,能吃能喝,能喘气,能思考问题。
娘每次打完我都很后悔,所以每次打完我的当天晚上她都会带着我跪在炕上祷告:“主啊!我有罪啊!今天又打孩子了!”这事情当时我怎么想都不觉得好笑,可现在每次想起来自己都笑了。
烟抽没了,天也黑了,我回家了。一进大门,一切都变样了,至少可以说这个家有点人窝样了。院子扫得干干净净,还撒了一点白灰;一进屋,发现墙刷了,篷上的大洞给堵死了,锅台也砌上了。一时间我不禁感到了家的温馨,虽然它没法和县城的家相提并论。
我一进屋爹就开骂了:“你他妈死哪去了?”
我刚想把回来路上编好的理由说出来,爹又骂了:“木头脑袋啊?不知道家里一大堆活儿啊?”
当我再次想把那个理由说出来的时候,饭桌上的父老乡亲终于开口替我说情了。“跟孩子犯不着生这么大的气,他还小,在家也帮不上什么忙。”前院的曲婶说。
爹终于不骂了,狠狠瞪了我一眼以后开始大口地喝酒了。
我见爹消了气,就赶紧上桌吃饭了,毕竟吃饭可是一件大事儿,含糊不得。
一上桌,我也没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先干掉了两大块红焖肉。娘的!娘做的菜就是好吃,尤其是这道红焖肉,外焦里嫩,肥而不腻,香的很!
提到吃肉,我一直觉得人活不过一张嘴,吃肉才是硬道理,这世界上就没有比吃肉更实惠的事情了。所以,我总喜欢把那些生下来就不知道为什么不吃肉的二逼比作一个天生因为基因突变没长老二而又偏偏指腹为婚地娶到了一个美丽丰满的老婆的男人,典型的有福享不了。至于因为后天宗教信仰等问题而不吃肉的人,我觉得他们就好像是古代那些为了练《葵花宝典》而自宫的武林大侠,已经彻底走火入魔了。
饭桌上,西院的老金头一直白白花花地说个没完没了,饭吃到一半,他突然冒出一句话,对我爹说:“义军啊,以后可得记住,房子这东西可不敢租给别人住啊!你看这都造成什么样了!”
爹没吱声,继续喝酒。
我抬头看了老金头一眼,心想,你个老东西,孩子死了你来奶了!当初家往县城搬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现在放这罗圈儿屁一点味儿都没有!
老金头见爹没搭理他,为了挽回点儿面子,又贱贱地对我说:“哎呀,震亚啊,你今天下午没在家可把我累坏了,光是院子我就扫了一个小时才扫干净!”
我心里嘀咕:“你个老不死的,还真欠骂哈!哪壶不开你提哪壶。还他妈好意思说呢!院子里的鸡粪十有八九都是你家鸡拉的!”我说这话绝非信口开河,因为中午的时候我就看见他家的鸡飞到我家院子里拉了好几堆屎。
我给老金头夹了块鸡腚尖,说:“今天让您受累了!来,吃肉!”顺便也用话敲打敲打他,我一脸茫然地问:“哎?金大爷,你家的鸡是不是都驯化过?”
他嚼着鸡腚尖也是一脸茫然地回答:“没有啊,怎么地了?”
我说:“哦,今天我看见你家的一只鸡飞到我家院子拉了一堆屎又飞回你家下了个蛋。我觉得可神奇了!”
老金头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打了个马虎眼说:“这不我体格不好嘛,一天得吃几个鸡蛋补补,这才养了这帮该瘟的玩意。”
我假装恍然大悟地对他点了点头,心里再次嘀咕:“这回让你长点儿记性,别他娘的得了便宜还卖乖!现在老子我杀回来了,要是再让我看见你家的鸡飞过来拉屎,我就一袋耗子药全给你药死!让你吃鸡蛋!吃鸡屎吧你!”
老金头被我打击的不再说话了,转而专心致志地吃鸡腚尖了,这个世界好像瞬间清净了很多。
饭吃到最后,娘说话了,她对爹说:“你明天先把震亚的转学手续办了吧!别耽误他上学。”
爹又一口闷下一大杯“小烧”,咬了咬牙说:“没工夫管这小瘪犊子!明天得先把地要回来,要不都等着喝西北风吧!”说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看了看爹那张满是苦闷的脸,心想,爹要是现在能像古代那些被贬的迁客骚人一样举杯提一首诗可就太诗情画意了。可惜,爹不擅长作诗,他唯一擅长的就是作假账。
送走了吃饭的邻居,我们一家也赶紧睡了。睡了三年的“绮梦思”,突然让我睡这硬邦邦的火炕我还真睡不着。不过我猜爹现在也没睡着,八成正感慨人生的大起大落呢!
其实也没什么大起大落,起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县级企业的头头罢了,也没到震动亚洲的程度。落也没落到哪去,好歹还有一亩三分地,不至于饿死。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不过看着窗外带死不活的月光,我也想了几个极为现实的问题。首先就是爹会不会像留着老房子一样给自己留一笔“过河钱”。这个问题在日后我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但我始终不知道具体数目。之所以关心这个问题是因为这直接关系我日后的生活方式。打个最简单的比方,如果我当时能确定爹手里还有一张六位数的存折的话,那首先一点就是以后我和别人打架的时候还会往死里的打。否则,我就不得不适当地装装孙子了。
其次我想到的问题就是娘会不会因为疼我,不管有钱没钱都保持我以前的生活标准,让我兜里的零花钱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这个问题我很快便得到了答案,只不过是否定的。别说滔滔不绝,有的时候连两块钱都不愿意给。
最后,我想到了一个最最现实的问题,娘明天能不能先给我买张海绵。这炕实在太硬了!硬得我不得不选择正常人的姿势睡觉,躺着睡。本来我是喜欢趴着睡的,因为那样意淫起来比较有感觉。可这条件实在不允许,硌得我老二生疼,再使劲戳两下估计得把蛋硌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