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跟着木易走出军牢，瞥了眼倒在路旁的兵士，一抹淡笑浮上嘴角，然后趾高气昂的走开。杨四郎，明天你的日子绝不好过！

军营北边有片空旷之地，夜风袭来，寒气迎面，无心大大地做了次深呼吸，一股清凉沁入肺腑，一扫这几天盘踞在心头的那片阴晦。

木易停住脚步，回身，说道：“无心，明天你找个理由先离开耶律斜轸，我要去劫持他，以他为人质，你可趁此机会带着我爹离开契丹。”

无心愣了一下，“你还是改不了为别人选择道路的毛病。”

若是我事先不离开耶律斜轸，在耶律斜轸受制，杨业被人带走的情况下，他的第一谋士如果恰巧也在此时不知所踪，事后会很难解释。

若是我在耶律斜轸身边，作为他的幕僚，主帅被劫持，他周围的人全都脱不了保护不力的罪责。

虽然你为我想得周全，但我也不会轻饶了你。

你既然从我身边抢走了云歆，就应该对她百般呵护，可你却抛弃了她，害得云歆伤心难过。

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我可以答应你，但不论此事成功与否，你的命都得是我的。我让你生你就得生，我让你死你才能死。”无心一双寒眸不带一丝温度的看着木易，“你现在反悔还来及。”

木易轻轻地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后悔，就算只有一点希望，他都要一试。

更何况，这个胜算相对于其它，还算大的。

只要抓住耶律斜轸，父亲也许就能离开契丹，比起他一个人带着父亲独闯契丹军营要有把握得多。

无心又回到了军牢，他觉得有必要先与杨业谈谈。

无心和杨业席地而坐，相互凝视着对方。

最先开口的是杨业，“无心，收手吧。伤人伤己，身影孤，只会更加重心中的苦闷。”

“伤人伤己，身影孤……”无心品着这八个字，苦吗？不，就算是再难受也不能让他人知道，恢复了惯有冷漠从容，“杨元帅，您是知道的我爹是契丹人。”

“但你娘不是，想你也不会忘记当年你娘为何要带着你千里迢迢的回到宋朝。无心，当年我让你学医而不让你习武，是希望你有一天能造福两国百姓。宋是你的家，契丹亦是。”无心垂下头，心里泛苦。那年母亲带着他，因为心力交瘁，晕倒在杨府门前，是杨四郎发现了他们，把他们安置到杨家，可母亲最后还是病重而亡。杨业把年幼的他领到了神医罗家，让他有了安身学医之处。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渐渐喜欢上了师父的女儿，罗云歆。

直到有一次，他无意中撞到云歆居然和杨四郎在一起，他怒了，问他为什么要夺走他的小师妹时。四郎愣了一下，委婉的告诉他，他与云歆从小就定了娃娃亲，而且他俩是两情相悦。

无心从此心灰意懒，他不是没有想过要把云歆再拉回自己的身边。但每当他看见云歆和四郎在一起时开心的模样，他的心就软了。在四郎和云歆成亲的那天，他孤身一人的离开了。

只要云歆幸福，他别无所求。

可这茫茫大地，他该去哪里？

契丹，在传说中那里也是他的故乡。

他来了，以宋人的身份，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在契丹，没有人知道他也有一半的契丹血统。

他放浪形骸，想忘记痛苦，忘记云歆，但云歆的影子不知为何反而越来越重越深。

他帮助契丹，为攻宋出谋献策，他想撇清与宋朝的关系，但也不知为何脑海中常常浮现出的竟是他在宋朝时的点点滴滴。

无心甩甩脑袋，让这些压抑在神经上的苦闷离开自己的身体。

他此时来军牢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杨元帅，明日我带你离开契丹。”

“不必了。”

“为什么？”

杨业苦涩的笑笑，他不是没有怨，不是没有忿，只是事已至此，再多的不平又能如何？“一个军人，无论他多么英勇善战，无论他能打败千军万马，他也注定要败在那些弄臣手下。”杨业语气平和，平和的就像在说“我累了，要睡觉”一样，但这份平和却令无心感到心寒，只听杨业继续说道：

“汉朝的李广，被匈奴惊为‘天神’的‘飞将军’，在寡不敌众，落入匈奴手中后，奇迹般的逃离返回故乡时却被同胞判处了死刑，靠着亲友用重金赎罪才被免为庶人。

“战败被俘，当斩。损兵折将，当斩。……”

“这不是你的错，是他们为了争功，弃你于不顾！”无心忍无可忍的说道。

杨业轻轻的摇摇头，“无心，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能力举千钧，但你扳不动他们手下的一支狼毫。你有十八般武艺，但你玩不过他们嘴里的一片舌头。你流血沙场，比不上他们向皇上送上的一个谄笑。你在前方冲锋陷阵，他们在后方编织大网，一张铺天盖地、罗织罪名的网。假如你没有和皇上的特殊亲缘，假如你没有曹彬、潘美那样在皇上面前的特殊地位，你的任何过失都将在劫难逃。

“就算这次我能侥幸脱身，下场也不见得会比李广好到哪去。

“我惟有死，杨家的仇、跟着我杨业转战千里将士们的恨，也许才能得报。”

无心心中一阵触动，有‘无敌’之称，他的名字令多少契丹人闻风丧胆的杨业。最后竟因为他的同僚违约不予接应，致使他在荒山野岭间苦战数日，终于失陷落于契丹之手，而今落得惟有求死一途。眼前这对杨家父子的处境和李广、李陵的是多么的相似。只是，杨业以他作为军人的骄傲，选择了结束自己生命的这条路，他要用自己的血证明杨家的清白。无心无言以对，许久，才说道：“你这些话更应该让杨四郎听听！”

杨业摇摇头，苦笑道：“他怎会不知道？他知道，他明白的很。只是他放不下……无心，拜托你，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阻止他。”

阻止？杨四郎，你要么战死疆场，要么保命回宋，但你却选择了投降，选择了作契丹驸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八个字全都占全了，你如此辜负云歆，我焉能饶你！

无心冷笑道：“他是你的儿子，你都阻止不了的事，我又岂会有这能力。”

杨业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能。”

无心被杨业淡然却又肯定的目光看得一愣，点点头，都说杨四郎心狠，可比起他爹杨业来，他杨四郎还差了一大截。

军牢外的几声轻响，令一直保持着高度警觉的无心和杨业及时缄口。

无心站起身，回头看着牢门。副将领着一队契丹兵士闯了进来，队伍后面还跟着狼狈的两个人，他们一个捂着脖子，一个揉着腿，目光颇为哀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