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回家多穿件衣服,起码是件大衣风衣之类的,蒸个桑拿,出出汗,去去寒,再吃点儿止咳糖浆,消炎药,一个星期应该没问题。”余宝笙懒得解释,你不觉得冷,那是你的毛孔器官都麻木了不敏感了,可不代表你不冷。拿听诊器听听肺部,没有罗音,应该情形还没发展成肺炎。
“咳,我说呢,去了好几家医院,找了几个专家,也没说出什么。谢谢您啊。”王永好讪笑着,他本来是来医院做其他事情的,路过门诊楼索性挂一个号再看看,刚才在门外看这小丫头片子医生还有些不屑,不过也没几个人,等就等会儿,没想到还碰对了。
余宝笙看看表时间已经过去十来分钟,也没有再提示有新患者,便收起器具,摘下口罩,看一眼王永好手里明显的保时捷标志的车钥匙,面无表情地说:“开的车再好,屋子的暖气再热,也不能保证任何时候都能够暖风对接,冬天还是冬天,保暖很重要。”
“那是,那是,余医生,给您添麻烦啦,您说,您看好了我这顽疾,解除了我一大块心病,真不知道怎么感谢您。”王永好一下子活泛起来,这女医生长得还不赖,就是冷点儿。
余宝笙挥挥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们不再来医院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感谢。”
从门诊楼出来绕到内科住院部,办公室里张童在,把自己的几个病人交代给他,还好,不用麻烦太多人,大概有四五个病人症状稳定再观察一两天就可以出院,出院小结已经写完,还有几个老病号,住一段日子自动会回家,剩下的那些个张童应付得了。
张童托着腮帮子听余宝笙交代,余宝笙说一句话叹一口气,气得余宝笙使劲敲敲桌子:“张童!你有没有正形儿?”
张童伸个懒腰,说:“真不想干了,除了被别人托来托去帮忙找专家,这个职业对我来说,就没什么益处。”
余宝笙不接他的话,把手里的病历往桌上一扔,说:“不干的时候再说这话,你待在这里一天,责任心就得坚持一天,你要不认真,出了事情谁都帮不了你!”
张童把资料捡起来看,皱个眉头道:“我发现了,医生这个职业就是走钢丝,退不得,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哪天真摔下去了,心里也就踏实了。”
余宝笙也知道张童就是嘴碎叨,没其他什么毛病,放松口气说:“这话就说给我听听,要是陶主任听到,小心你的成绩。”
出了住院部大楼,天已黑,不经意看左侧的外科大楼,灯光仍然明晃晃一片,这个职业的确是有很多无奈。
第四章
父亲和秦阿姨都不在家,余宝笙给小阿姨放了假,回到自己的房子睡觉。
九年前,或许是为了避开那些老熟人貌似关心的询问,父亲和母亲离婚后很快就调到北京工作。也难怪,父亲是省医大的一名教授,母亲是省医大附属医院的一名护士长,到后来父亲到政府机构任职,几乎整个卫生系统都是熟人,要么是同事,要么是朋友,要么是师生,要么是上下级,反正父母亲的平和分手震惊了所有认识他们的人,余教授和沈护士长最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怎么就不声不响地离婚了呢?二年后,母亲因照顾一个美籍华裔学者病号而结下一段姻缘。学者来讲学结果水土不服住进医院,沈护士长率领小护士们悉心照顾,学者病好了,却有意于母亲,一番热烈追求后,母亲也动了心,唯一不确定的是还在读书的女儿。余宝笙是在情人节晚上在小区外看到母亲从一辆车上下来手里拿着大捧的白玫瑰后知晓整个事情的,于是主动找母亲谈话,说再过一年她也到北京读书,父亲在那边,估计她也不会再回这里,母亲不用担心她,有了合适的人就追求自己的幸福去吧。一番话入情入理,沈护士长感慨万千,忍不住痛哭,当年她和余教授离婚都没怎么考虑女儿的感受,如今却又要小小的孩子受一回罪。最终,沈护士长辞去公职嫁给学者定居国外,到如今婚姻美满。那时候余宝笙已经准备到北京去读书,沈护士长觉得对不住女儿,把老房子卖掉,钱委托给前夫让他在北京帮女儿购置一套住房。
房子不是很大,大概也就六七十平方米,但胜在地理位置好。余宝笙很少回来住,刚开始是因为住校,后来毕业秦阿姨总让她回去住,秦副院长是真的喜欢她,余宝笙也不能太小家子气索性就长住下来,后来凑成的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
打电话叫一份外卖的时间,余宝笙准备拿出皮箱把出差换洗的衣服资料收拾进去。箱子很久没有用,从柜子顶上搬下来的时候带下来一个塑料包,差点儿砸中脑袋,上面大概也落了细细的灰尘,扬起来,看不见却惹得余宝笙打几个喷嚏。盯了半天想不起塑料包裹里面裹着什么这么严实,索性把箱子扔一边歪身坐在地上把缠在上面的细绳一圈圈解开,里面还是个报纸包着的包裹,再打开来手一松,一个猴皮筋绑着的信封包掉在地上,还有一个盒子。余宝笙的手变得迟疑起来,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她把这些东西裹得如此密不透风,从老家搬到北京,从宿舍搬到新房,居然没丢下过。
大概有十来封信吧,那些信封上面都是一样的地址和收件人,也都盖着同样的邮戳“查无此人”,她曾经把那些过去当成是一个梦,真正的忘了,忘了她还有这么些故纸堆,可是今天这个人又出现在晴天白日下说“小丫头,好久不见”。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帧一帧的照片,天湛蓝,云雪白,湖水碧绿,圆脸小丫头傻笑着比划一个俗气的v字形手势,往后看大部分都是傻笑的丫头,直到最下面有一张多人合影。一群人喝多了,服装各式各样,还有一个穿藏服的人,中间夹一个少女版的余宝笙抿着嘴笑,仔细看肩上搭一只手,明显的是身边一个高个男孩子的。男孩子一脚站着,另一支□叉过去脚尖支地,胳膊肘搭在余宝笙的肩膀上,似乎支撑了身体的重量,嘴角噙着笑,神态有些睥睨一切的潇洒,三七分的发型有一绺桀骜不驯地翘着。
余宝笙揉揉眼睛,向后靠在床边上,那是她转瞬即逝最灿烂的少女时期,人生的大悲大喜都在那个高三毕业的暑假了。
门铃响起,余宝笙来不及想如何再处理这些历史的痕迹,快手快脚将照片放回盒子,连同信件一起装回塑料袋,扔在床头柜的抽屉,一边高喊“来了,来了!”
看的快餐才觉得胃空得厉害,一份披萨,一份红豆粥,再加一份蔫了的薯格,给了钱,顺便看一眼送餐的小伙子有没有肯德基送餐小伙子帅,还不错,细眉细眼,属于清秀型的,有饭吃,有好看的男孩子看,算是赚了,余宝笙突然笑出声,送披萨的男孩子愣一下然后红了脸,余宝笙关上门摇头叹气,大龄女医生实在是个怪异的物种。
洗手吃饭,中间给父亲和秦阿姨发短信告诉他们自己出去培训一周,几分钟后短信收到,都嘱咐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吃一角披萨,翻出电话簿,拨出一个电话,几声之后有人接起来,声音急匆匆地喊:“大小姐,有话快说,我一会儿就该上节目了。”
余宝笙赶快说,她都忘了何轻轻主持的是晚上的情感栏目。
“我明天到杭州培训一周,等着接驾。”
“啊……”余宝笙赶紧把手机拿开一尺,知性情感节目女主播的声音差点儿刺破耳鼓膜,然后何轻轻惊喜的声音才恢复正常冒出来,“终于能把你放出来了?好事啊,我明天可以接你,几点的航班?”
“切,我们只允许做火车,我坐高铁过去。”余宝笙狠狠咬一口披萨,只有副主任医师以上才可以坐飞机,天杀的,幸好现在可以坐高铁车,否则在火车上过夜,还不痛苦死?对那种过夜的绿皮火车什么的,余宝笙有恐惧。
“高铁也不便宜,跟打折机票差不多。”
“报不了的我自己贴呗,我是实在坐不了过夜的火车。高铁还能算是火车,飞机就是质的飞跃,即使我自己贴钱也能被别人传成我仗着后妈是院长逾越制度,搞不正之风。”季时年口齿不清地说。
“难道不是吗?”何轻轻抛出一句。
“何轻轻,信不信我削你!”
“开玩笑的,你也太瞻前顾后、谨小慎微了,我要是你的话,就坐飞机,怎么啦,老娘我有钱,看不惯?看不惯老娘还多买一张飞机票请个帅哥陪我【坐】。哦,不要误会,是那个【坐下】的【坐】,不是【做作业】的【做】。”何轻轻说到最后坏笑起来。
“何轻轻,你真无聊!”余宝笙就知道何轻轻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小心我告诉杨凡。”
“人家就是好长时间没见面没打电话了嘛,宝笙,你说我们多长时间没见面了,我都想不起你长什么样儿了,唉,以前还可以打打电话,可现在我们俩有严重的时差。姐姐我想死你了。”何轻轻好听的声音由于撒娇变得更让人难以招架。
“我不是你的杨凡,不要用这种靡靡之音跟我说话,不过我可警告你,在你们那个混乱的圈子里,对其他男人甚至女人说话,你可得保持工作时候的字正腔圆,不许撒娇,不许拖长声调,不许七绕八转。”
“讨厌,现在能听到我撒娇的你可是唯一一个。放心吧,男人我看不上,女人我只看上你。”何轻轻笑骂道。
“什么唯一一个?你可别告诉我杨凡把你甩了。”余宝笙开玩笑道。
“哎呀,不说了,不说了,坐火车就坐火车,火车站还离市区近呢,反正你等着吧,我去接你。你就不能提前打个电话告诉我,非得这会儿,我本来还要沉痛地听广大听众的情感故事,被你这个消息震撼惊喜得我得多拧几把手背,好让我时刻与听众的悲痛感同身受……好了,好了,我要直播了,明天见!”
余宝笙挂断的电话,把手机扔一边儿,喝一口快冷的红豆粥,这个何轻轻越来越open了,比她这个看过男女生理解剖的人还奔放。
何轻轻是余宝笙高中时的好朋友,何轻轻到高二时候突然对电视主持人感兴趣,非要考广播学院,后来在父母的逼迫下上了浙江一所大学的经济类专业,大学里天地广阔自由,何轻轻凭着不错的外形和嗓音条件进了学校的电台,和市里几家电台有过几次采访合作后,公共关系到位,又跑到市里的电台当兼职导播。毕业后家里找人何轻轻留到杭州一家报社在财经版当记者,可是毕竟天高皇帝远,到最后何轻轻先斩后奏辞职跑去电台应聘当主持人主持夜里十点钟的一档情感节目。
如果何轻轻是耀眼的红色,余宝笙就是医院的白色,不过何轻轻曾说过,白色才不纯洁单调呢,那可是七种颜色乱搞搞出来的。对于何轻轻的用词,余宝笙总是不能苟同。
何轻轻的生活永远不缺乏□。高中时候轰轰烈烈地早恋,找的是学校里长得最是帅、球踢得最好的校草,隔三岔五,还有男生在电台里给点歌示爱,夏日校园里第一个穿裙子,红色的太阳裙迷惑了整个高中年级。本科毕业参加工作,在辞职之前好歹也有三四年工作经历,有一定的资历,财经版记者比那些跑娱乐八卦的不知要多体面,可是说辞就辞了,不过这也像何轻轻的性格,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其实,有时候余宝笙不是不羡慕的,比起何轻轻的孤注一掷,她的生活职业都是死水微澜,说不上多爱这个职业,但是要有责任心,要对病人负责,说不上什么兴趣,除了睡觉爱好乏善可陈。或许因为自己温吞吞的生活很难改变,尽管一年见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