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这才肯放手,抬手拍了拍衣服,习惯性的理顺刚刚争执弄皱的衬衣,卷起衣袖,把手上握着的笔记本放到桌子上,自顾自的拉开椅子坐上去:
“把作业本拿出来,开始补习。”
——
十八岁的许慕,就读于海泉市一所普通的私立高中,去私立高中并不是因为家里有钱,而是别的公办高中不肯收,新生入学的时候,他妈妈何慧兰拜托了关系,好不容易让他进了一所公办高中,结果进去呆了一个多星期,就因为抽烟打架斗殴和老师顶嘴的毛病,被劝退了。
这年代,家里能有个高中生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何慧兰望子成龙,哪里是期望许慕高中毕业就可以的,至少也要大学毕业了当老师,当公务员,想想就觉得这样的工作体面的不行。
几番波折,何慧兰把许慕送到了一所私立高中,钱交的虽然比公办高中多,但人家肯收他家这个忤逆儿子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巧合的是,何慧兰那天去海泉大学见好友,说起自己儿子缺家教的事情,无意中被秦科听了去,毛遂自荐,就这么成了这忤逆儿子的家教。
秦科需要钱,作为一名大学毕业没多久,才在学校取得受教资格的年轻老师,他本身的工作压力大就不说了,年初的时候,自己的老师出了意外事故,留下一个孤女,谁家有那份闲钱去养一个女娃娃,他小时候就是养母从稻田边里捡来的,知道无父无母是什么滋味,深思熟虑过后,秦科便在学校老师们的帮助下,私自收养了孤女秦深。
自此,算是往自己肩膀上又扛了“父亲”的重担,刚出社会,秦科就开始拼了命的赚钱养家,这年代私人家教很少,普遍很贵,何慧兰听说秦科的价格便宜,又是这所一流大学的老师,没多考虑,第二天就去找秦科签了受聘书,又刻意提醒:
“我这儿子比较叛逆,要是不听话,秦老师你往死里打,他吃硬。”说完,又看秦科这人长得好像挺严厉的,又补充:“不过也别打太狠了,吓唬吓唬他会听的。”
吃硬的许慕自然并不知道秦科接下他这个不良少年的原因,虽然第一天就被这个看起来颇为严厉的老师狠狠修理了一番,但许慕并没有打心眼的服了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老师。
秦老师并不像其它的老师一样,开篇就顺着教材往下讲,而是先让许慕拿出平日里的作业和试卷,看看许慕差在哪里,有什么地方是需要加强的,只见那家伙在书包里胡乱翻了一通,就差没把自己的黄毛脑袋伸进书包里了,这才从里面拿出几个纸团,摊开,抚平,笑嘻嘻的双手奉上:
“秦老师,你看,这是我开学以来的第一次月考,全班第二十八名,还不错吧。”
秦科看了看皱巴巴的语文试卷,试卷开头,红笔打上的三十七分格外醒目,他问道:“你们班几个人?”
“三十。”
能把倒数第三说的这样有脸有皮的,秦科早已见过不少,并未说什么,继续看着那张皱巴巴的月考试卷,小伙子的字和他的性格一模一样,龙飞凤舞,歪七倒八,秦科替批卷子的老师捏了一把汗,这种字是怎么分辨出来对错的?
“你知道自己今年就要高考了吗?”
许慕点了点头:“知道,大家都说文科好考,随便写篇作文交上去,混个几分不成为题。”
听到这小子在老师面前大言不惭的坦白,低着头看试卷的那人嘴角似乎动了动,眼里有些嘲讽,这孩子一看就是长期缺乏家教的问题学生。且不说性格恶劣,没大没小,说话还一副大爷做派,问题多的数不清。
秦科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了他的半命题作文,大半页纸张上写满了鸡爪一样的字,写到后面不够,还用作文纸贴了一页上去,洋洋洒洒,大概有三千多字。
秦科看起来吃力,便把卷子拿给他:“你写的什么,念出来我听听。”
许慕哦了一声,拿起卷子就开始念道:
“难忘的一天,今天真是难忘的一天,为什么难忘呢,因为我早上起来的时候,又迟到了,我看了看外面灯火辉煌的天空,吓得赶紧马上从床上起来,想起我妈说的男孩子要保持房间的整洁和干净,于是我先叠好了豆腐块的被子,然后我才开始刷牙,洗脸,想起今天有考试,我突然又……就这样,我用边看书边走路的刻苦精神,二十五分钟走到了学校,虽然比我以往慢了五分钟,但我记住了很多知识,书果然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许慕读着读着,就被秦科的一句话打断了,问他:“你写这样的作文,念起来不害臊?”
这作文,他的班主任老师大概也是看不下去了,给了两分的辛苦分,这小子的考试时间,可能都是磨在这篇流水账上的。
那小子反驳:“秦老师,文字是用来记录生活的,我的生活很真实啊,我为什么要害臊?”
“这是在考试,不是在散文随笔,更何况散文随笔写成这样,你觉得能发表到作家日报上?”
“能得分就行。”
“两分有什么用?”
“老师,我要是没有这两分我就是第三十名了。”
秦科抬眼,看了看还在狡辩的许慕,问他:“几岁了。”
“今年十八还没到。”
“在农村,十八岁的孩子都会帮母亲插秧种地了,不读书的都娶媳妇了,你的脑子怎么没有十八岁的样子?”
“秦老师你是哪里人啊?”许慕说完,才发现秦科在拐着弯的说他脑子发育不健全,心里冒火,可是目光一对上那人冷冰冰的眼神,又只好咽了口唾沫,那人似乎察觉到他的不悦,把他的语文书本打开,从他的文具盒里翻出两支断了的铅笔,一边削一边说:
“要想让人觉得你不是脑残人士,就把学习好好的提上去,文科比起理科来不知道简单了多少倍,闭着眼睛就能及格,你看你妈妈每天那么辛苦的去跑厂,你是不是得好好学习报答她?”
许慕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这种话,从初中开始就是班主任开班会必讲的话,他二郎腿一翘,大爷做派:
“你说何慧兰?呵呵……”
许慕话还没说完,秦科就一脚踢到他的腿上:“二郎腿,见一次踢一次。”
许慕心里还记着秦老师一开始掌嘴的那巴掌,这下可不敢当着他的面骂脏话,只在心里腹诽:
你丫是有毛病吧,老子怎么坐你也要管?你是教礼仪还是教语文的,我看你丫就是个一事无成的社会闲散人员,何慧兰是看上你这副皮囊了?带个眼镜你就是老师了,老子穿上白大褂就能把你解剖在我家,你信不信?
听到对面的学生长时间未说话,秦科削好铅笔,坐直了身子,淡淡的扫了一眼:
“你肚子里那些坏水我都知道,好好听话,我会把你的学习提上去的。”
许慕压根就不想上学,不想念书,学校在他的心里就像个囚笼,他就想像那些伙子们一样,出了社会,想干什么干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