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后，面上波澜不惊，却轻声叫住正要出去报信的太监，说道：“辰亲王现在真在先帝的陵寝么？”

那名太监不清楚太后将要做什么，只得应道：“是。”

太后放下手中的筷子，说道：“既然辰亲王一片孝心，那就不用请他明日进宫了，你只去传哀家的旨意，辰亲王既然孝心有加，哀家就成全他，让他暂时不用回朝堂议事，在先帝与太贵妃陵前守陵三个月，以尽为人子的孝心。”

来报的太监听了，有些愕然，不敢立即出去报，只得望了望文德帝，见文德帝没有出声，便应声而去。

自蓉贵妃殁了之后，文德帝神情憔悴不堪，但听说沈胤翔回来了，心下也报了无限希望，但太后却让他守陵三个月，这让他很是不解。

太后正拿起筷子夹菜，见文德帝不解的神情，便说道：“你只管每晚安心宠你的妃嫔就行了，早日让哀家抱上孙子，就大吉了。”

一听太后出口又是说这些事，文德帝苦不堪言，两人虽是母子，如换在平常百姓人家，应是无话不谈的，但是，自小时候起，他一直有些畏惧她，现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只得说道：“母后的话，朕自当上心，请母后放心罢！”

太后一听他敷衍的语气，将筷子狠狠地放在桌子上，气不打一出来，声音也没了之前的温和：“放心？哀家如何放心？现下，你膝下只有一个公主，公主能顶什么用？哀家要的是皇子！”

文德帝心酸极了，太后说到了他的痛处，他便隐忍不发，但语气也微微的不悦：“母后以为朕不想么？朕也在日思夜盼，可是，可是……总之是儿子无能罢了。”说完又想想便说：“母后你不是一应安排好了么？为何还咄咄逼儿臣？”

太后长长的叹了口气：“安排？那些不过是作不时之需的准备罢了，哀家心里最好的人选，还是你的孩子，如果不是你不争气，哀家会如此大费周张的为以后铺路么？”

文德帝苦笑着脸，凄然的说道：“铺路？儿子还好好的活着呢，母后就已经将儿臣百年之后的路铺好了。这样，儿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听着文德帝讥讽的声音，太后无奈的，声音有几许柔和的说：“你这又是何必呢？有些事情，母后是防患于未然，只是做后备之用的。”转而稍有鼓励的说着：“说不定，皇帝你以后会有十个八个皇子呢。”

文德帝听言继续苦笑：“母妃，儿子的身体是自个的，究竟怎么样，自己是知道，怕是，这是奢望吧。”

太后见文德帝神情苦闷，便劝慰道：“还在为淑合宫那位的事难过么？哀家知道，那定是伤透了你的心，可是，你也知道，当时的情形，哀家也是没有其他办法的，一旦传出去，皇家的威严何在？那些乱臣的嘴里又要蹦出如何不好的话来？好不容易边关无战事，国内又稍稍平和，如那些人知此事，又会以此为要挟，做些冒然的举动出来，这些后果你想过没有？”

文德帝听罢，稍稍住了住，之后再微微点点头：“那件事朕已经没有在想了，母后做得对。处理掉那个东西，也是对的，否则，天下人要怎样看朕这个皇帝？九五之尊，产下的龙种却是长着尾巴的东西。”

太后见他一下就说出来了，便四下看看，说道：“哀家知道你心疼的是那位，但是，有了此事，难道还留着她么？”

文德帝很是悲伤，摇摇头：“她不是也如您的意，死了么？也照您的吩咐按贵人之礼葬了。过去的就过去吧，朕不想再听到关于她的任何事，请母后以后不要再提她了。”

太后见文德帝如此伤心，便也不再说什么。文德帝说到此，也无心思用膳了，便向太后告辞。

太后虽见他脸色不对，也不便留他，让他走了，只是嘱咐旁边侍候的孙总管，要注意文德帝的身体。

文德帝在御花园里走着，将身后一众人等全遣散了，只让孙总管一人跟着。孙总管在他身边侍候多年，深知他的习惯，便一路跟着，默默不语。初春的夜里，吹着几许微风，依然有些微微的寒冷，孙总管将披风为文德帝披上，可文德帝却一摆手推开，孙总管只得抱着披风跟在后面。

夜里的御花园，一片寂静，只有几盏宫灯在拐脚处亮起，看着宫灯上的福字，文德帝思绪万千。失了大皇子允儿，仍是他最大的痛；蓉贵妃肚子里的孩子也曾给了他很大的希望，可是，这又是一次沉重的打击，她千辛万苦生下来的竟然是个怪胎，难道，是老天在惩罚他么？惩罚他与母后当年诬陷并亲手杀死先帝的刘贵妃与二皇子么？

想到刚继位发生的事，文德帝还历历在目，记得当时母后指使宫人诬陷刘贵妃下毒害自己，借着那些大臣的手，让刘贵妃自尽，可刘贵妃到底是不甘心的，死之前与母后做交易，她只想让二皇子平安的活下去。母后当时平静的答应她，并还同意保留二皇子的爵位，可是，在刘贵妃死之后，二皇子却突然被传出行刺太后，结果也是当场被侍卫刺死，只记得当时自己到了时，他捂着流着血的胸口，脸上流着泪脸，还口口声声叫自己：“大皇兄”，还指着伤口说：“我这里疼，大皇兄，救我……”可怜当时二皇子才十岁，能做什么行刺的事？自己与他一起长大，虽然母后与刘贵妃不和，可并不影响自己两兄弟的情谊的，看着惨死的二皇子，而站在一旁面容详和的母后，第一次，觉得美丽华贵的母后太残忍了。那件事之后，自己当时一个月没理母后……

之后，当年还年少的自己偶有梦见面容凄凉的刘贵妃与死时泪流满面的二皇子，吓得不敢一个人就寝。而噩梦中的刘贵妃还口口厉声的说道：“因果有报，总有一天，你们会得到报应的！”

虽然这些事并不是自己亲手做的，可是，终是为了自己，母后才会如此下狠手，想来，自己现在的一切，都是因果报应吧。

幸好，当自己发现母后想对蜗居在存菊殿的珍贵人与当时刚六岁的三皇子胤翔有不好的举动时，自己用自己的性命威胁，如果母后敢对他们做与刘贵妃同样的事情，自己便不会做皇帝，也跟着他们一起去见已经逝世的父皇。母后终只有自己一个儿子，思虑了许久，还是同意了，但要求自己不能册封胤翔，说那，终是个祸端。可是，幸好有胤翔，至少他还活着，也还年轻，还有希望，自己百年之后真无子嗣，那至少父皇的血脉还有留存的，这皇位，终还是沈家的。

想到这里，文德帝不禁愧疚许多，不经意，见御花园深处的柳树林没由来的一阵乱动，而周围，并没有晚风吹起，便有些慌了神，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孙总管在后面说道：“皇上，还是回宫吧！”

回宫，诺大个皇宫，哪里还是自己的栖身之地？之前有淑合宫，虽然知道芙蓉平日里的所作所为娇横跋扈，但是，到底，在她面前，自己才是最放得开，心情最好的，可现在，她也没了。心下，不禁更加哀伤起来。

见文德帝一声不吭，孙总管便在旁边适时的说道：“要不，皇上去看看大公主吧！”

对，去看一下大公主笋儿吧，那是自己唯一的女儿，看着她这般天真可爱的女孩儿，自己心情应该是好很多的吧，而吕妃一向温柔恭顺，虽不像芙蓉般伶俐解人意，但终是自己曾经喜欢的妃子，想到这，文德帝便说：“好吧，去储秀宫吧！”

不多会儿，文德帝便到了储秀宫，远远的，便见宫门口点着两盏大福的宫灯，望着宫灯，文德帝心里一暖，是呵，里面有自己的妃子与孩子，便赶紧走了几步，进了储秀宫。

奴才们意外文德帝会在这个时候过来，便赶紧请安，并说：“吕妃娘娘正在大公主的寝殿。”

文德帝示意宫女太监们不要禀报，径直往笋儿的寝殿走去。走过储秀宫一个宽敞的走廊，尽着点头灯的便是笋儿的寝殿了。

还未走到笋儿的寝殿时，一阵低低的吟唱声传来，这吟唱声文德帝很是熟悉，当年吕妃盛宠时，自己也常听见她独自吟唱。

文德帝立在寝殿外，透过还有缝隙的寝殿门口，见到了内室一番温馨的景象：

挂着粉红色透明纹帐的寝床上，六岁的笋儿躺在被窝里，眼睛微闭，而一旁，半躺着的，钗环有些微乱的，正是吕妃，只见她，背朝着殿门口，正低低吟唱：“荷花荷花几月开？一月不开二月开。荷花荷花几月开？二月不开三月开……五月不开六月开。红蜻蜓，飞过去；绿青蛙，跳过来。一片荷叶望不到边，红白荷花齐出来。呃，开出来喽……”

听着吕妃低低的吟唱，文德帝第一次微笑了，好温馨好融洽的画面，如此的深宫里，如果人情冷漠的宫里，文德帝第一次感觉到了温暖，是呵，里面的，是自己的妻，是自己的女儿，自己没什么遗憾，至少，还有笋儿。